如果說普拉亞是一位站在火山之巔歌唱的詩人,那麼明德盧,便是一位靜坐海崖邊沉思的哲人。就在昨日傍晚,當我站在普拉亞西南的懸崖上遙望大西洋儘頭時,遠方那座海霧朦朧中的城鎮,已悄然召喚著我。今天,我終於踏上了通往明德盧的航線。
飛機緩緩降落在聖文森特島,滾燙的風從山間吹來。我走出機艙的那一刻,仿佛步入了一個隱秘於世的時間角落。這裡的一切都與普拉亞不同,它少了幾分首都的喧囂,卻多了幾分沉穩的氣息。
明德盧,意為“聖文森特的港灣”。城市依山而建,半環抱著大西洋,街巷縱橫卻不擁擠。天色仍早,我登上一座俯瞰海港的高坡,遠眺碼頭上停泊的漁船,它們像是沉睡的鯨魚,等待潮汐的低語喚醒。
我走入市中心,那些色彩斑斕的小屋和石板街道,似乎從十九世紀的航海日記中剝落而出。街角的咖啡館裡傳來慢板爵士,那聲音仿佛海底珊瑚輕敲銅鈴。風中混合著鹽、柴油和百香果的味道,一切都是屬於港口的特有氣息。
在一家舊唱片店,我遇見一位白發老人。他正擦拭一台老式留聲機,裡麵正播放著一首緩慢的銅管樂。他看我駐足,笑道:“這城市不會吵鬨,因為它將時間都泡在了節奏裡。”他邀請我坐下,遞給我一杯加了陳年甘蔗酒的咖啡,說:“來,聽一段時間的味道。”
我記下:“明德盧,不是一座熱烈的城市,而是一道深呼吸的褶皺,它用沉默容納一切漂泊。”
清晨的魚市,是了解這座城市最直接的方式。我看見一位名叫若阿娜的老婦人,正用粗糙的雙手整理今日的漁獲。她的臉上布滿皺紋,如同島上的岩壁,每一道都記錄著風浪的洗禮。
“我年輕時也曾坐船出海,”她笑著告訴我,“那時海魚還多,生活雖苦,但我們有歌。”
她哼起了一段古老的歌謠,那語言我聽不懂,但節奏像是在模仿海浪拍打船舷。我恍然明白,這些歌謠不僅是口頭傳承,更是一種信仰,是島民麵對海洋的心靈回聲。
我寫進《地球交響曲》:“這裡的人用鹽水塑造生命,用海風打磨靈魂。”
隨後,我跟隨她來到一間用船板搭建的小屋,屋內掛滿舊漁網與風乾的海螺。她輕輕撫摸一張泛黃的照片,那是她年輕時的樣子,站在船頭對著鏡頭微笑。她說,那時海岸線還沒有如今的圍欄,太陽也更近。
“我們信海,也怕海,但從不逃。”她望向遠方波光粼粼的洋麵,“風會帶走人,但也帶他們回來。”
她的話讓我一時沉默。那一刻,我理解了島民與海之間複雜的親密關係——既是母親,又是命運的考官。
我還看到她牆上釘著一塊刻著文字的舊浮標:“請記住,不要大聲哭泣,因為海浪會誤以為你在召喚。”我觸摸那木頭,像是握住一個年代的溫度。
夜晚的明德盧並不沉寂。在城市北側的一個山坡劇場,我參與了一場當地民間舞蹈表演。鼓聲轟鳴,舞者赤腳在沙土中起舞,他們身體貼地而起,動作如潮水般湧動又退去,仿佛在訴說火山島上生命的律動。
我受邀加入舞團排練,在那一刻,我放下了旅人的距離,與他們一同旋轉、躍起。汗水與塵土交融,耳邊是鼓點的催促,腳下是火山浮石的震顫。那是一種源自身體的語言,一種不需要翻譯的詩意。
“在佛得角,每一個人都是舞者,”那位舞蹈教練說道,“我們在火山上起舞,是為了告訴世界——我們從未被困於孤島。”
演出結束後,一群孩子追著我跑進巷子,在屋簷下用舊瓶敲擊節拍。我也蹲下加入他們,一起在星空下打出節奏,那種原始而純真的音樂,像是黑夜的心跳。
我在心中默默寫下:“夜色為幕,星光為燈,舞蹈是他們和世界對話的方式。”
後來,一位少年悄悄告訴我,他夢想成為一名太鼓演奏家,去非洲大陸巡演。“我不怕窮,我怕沒人聽見我們的節奏。”我拍拍他的肩,說:“風聽得見,它會替你傳出去。”
第二日清晨,我登上聖安東尼奧教堂的鐘樓。那是明德盧的製高點,仿佛用來眺望時間的流動。我站在鐘樓上,俯瞰整座城市的彎曲輪廓,耳邊是教堂古老鐘聲的回響,低沉而悠遠。
一位年邁神父向我展示了教堂內壁的一段銘文:“萬物皆逝,惟海永恒。”
我沉默良久,把它抄進《地球交響曲》。我知道,那不隻是島嶼的箴言,更是對旅人最溫柔的提醒:無論走多遠,海始終是家的倒影。
鐘聲敲響第七下時,我閉上雙眼,在心中默念那些走過的名字:岡仁波齊、瑪雅遺址、神廟門廊、圖們江邊……如今,我在火山之上聽見靈魂深處的海音。
傍晚,我再次來到海港,坐在碼頭邊聽著一位年輕女子彈奏吉他。她叫萊婭,是一位音樂教師,她說:“明德盧教會我的,不是如何演奏,而是如何聆聽。”
我點頭,說:“我也是。它讓我學會安靜,讓心緒緩慢地流動,像這片大西洋。”
她將琴遞給我,我撥出幾道不成調的和弦,卻被她輕輕點頭肯定:“音樂不是準確,而是誠實。”
隨後她唱起一首關於父親出海未歸的歌,那旋律像海風刮過心弦。她唱到淚流滿麵,卻仍然堅持彈奏。我伸出手替她擦去淚水,那一刻,我們不是陌生人,而是各自海岸上等待歸人的燈塔。
我們並肩坐到深夜,談及童年、風暴、信仰與漂泊。她說:“島民的愛情不講承諾,隻講等待。”我默然記下這句話,把它留給日後某個港口的夜晚。
夜色降臨,船燈點亮。我知道,是時候離開了。
我在《地球交響曲》的紙頁上寫下最後一行:
“這是一座用海浪構築的城市,它不爭不吵,隻靜靜呼吸,在每一次潮汐中,告訴你什麼是真正的存在。”
我合上書,背起行囊,望向北方。
那片廣袤的大陸正靜靜等我。怒瓦克肖特——毛裡塔尼亞的首都,黃沙與古道的交彙點,是我即將抵達的新世界。
我低聲說:怒瓦克肖特,我來了。
喜歡地球交響曲請大家收藏:()地球交響曲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