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科克駛往高威的途中,我的心緒像西海岸上空流動的雲朵,時而低垂,時而高揚。車窗外,康尼馬拉荒原在雨霧中緩緩展開,遠山如雕,湖泊如鏡,那是一種近乎宗教般的沉默,仿佛連時間也屏住了呼吸。那一刻,我想起一句古老的蓋爾語諺語:“風吹自西方,帶來古老的夢。”
高威,是我旅途中的又一個“夢”。它不龐大,不張揚,卻宛如一顆嵌入西海岸的藍寶石,微光卻深不可測。
抵達時,正值午後,天空低沉,細雨如紗。我撐開風衣,踏上鵝卵石鋪就的老城區街道,風聲吹動衣角,仿佛有人在耳畔輕語——歡迎歸來。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用筆尖在新的一頁上寫下:第七百四十章,高威。
高威的心臟,是它的海。斯潘尼爾碼頭宛如城市朝向大西洋張開的眼簾,潮濕的海風吹拂石牆,石牆上覆蓋著綠色苔蘚和曆史的痕跡。
我坐在靠海的長凳上,看著海鷗盤旋,舊漁船晃動,腦海中浮現出一幅幅過去的畫麵:西班牙帆船駛入這片海灣,修士在彼岸講述遠方之神,漁夫在風暴中祈禱。
不遠處有小孩在跳石頭,母親在岸邊縫補漁網,歲月以一種不動聲色的方式流淌。我悄悄按下錄音鍵,收下這一刻的風聲與海聲。
我寫下:“高威之所以不言語,是因為它太懂得傾聽大海。”
我順著堤岸緩行,在石階儘頭發現一枚舊船錨,上麵係著退色的藍緞帶,或許是某段離彆的紀念。風吹來,緞帶翻飛,我的思緒被那種不舍的美深深打動。
離開碼頭,我沿著塞爾河緩步而行。這條短小卻湍急的河流連接著高威湖與大西洋,兩岸是石屋、咖啡館、小酒館和書店。河流沒有多餘的修飾,它隻是堅定地向海走,仿佛有某種約定等著它。
我在一家臨河的書店翻到一本手抄詩集,封麵寫著:“致我們不曾歸來的戀人。”
書店老板是個花白胡子的老詩人,他遞給我一杯熱茶說:“高威是個適合懷舊的地方,也適合開始一場新的記憶。”
那茶混著薑、蜂蜜和海風的味道,像極了這座城市的性格:不急於溫暖你,卻會悄悄包圍你。
我們聊起詩、流浪與遺忘,他指著店角落一麵木匾,上書“光陰沿岸”,並輕聲說:“每一個來高威的人,都會在心底留一塊安靜的石頭。”
我點頭,在書頁空白處寫下:“河水不語,卻藏著每一個歸人和漂泊者的臉。”
他送我一本薄薄的卡片詩集,封麵是一枚海螺。他說:“海螺沒有國度,正如詩沒有歸宿。”
高威大教堂並非古老,但卻深沉。用康尼馬拉綠色石材建造的塔樓,在灰雲之下顯得格外莊重。
我走進其中,鐘聲在空中低回,仿佛一位老人緩慢講述著民族的曆史。我坐在長椅上,凝視祭壇上那幅聖帕特裡克的壁畫。他不神聖,也不莊嚴,而像一個旅行者,懷抱牧杖,目光堅定地望向海的儘頭。
幾位修女悄然經過,輕步不語,隻留下一絲衣角掠過木地板的微響。我閉上眼,那一刻,仿佛整座教堂都在呼吸。
忽有風從窗縫穿入,吹動一排燭火輕輕顫動,仿佛有人在低聲呢喃舊日誓言。
我寫道:“信仰,不是閃光的飾物,而是你在風雨中仍願意握緊的那隻手。”
我又走到教堂的側廊,發現一座低矮的小石龕,裡麵供奉著一塊刻有海浪圖騰的石板。旁邊寫著:“為那些在風暴中歸來的靈魂祈禱。”我默默點頭,在石板前閉眼片刻,內心如水麵微波,寧靜而深遠。
在高威,蓋爾語仍被許多人日常使用。當地人稱這座城市為“風之城”。在酒館的木桌上,我聽見一群人用蓋爾語即興吟唱,旋律悠揚,句式奇異,像鳥鳴落入鬆林。
我請教了一位戴帽子的老爺爺,他說:“蓋爾語是我們最後的盾牌,守住語言,就是守住我們是誰。”
他寫下一個詞,意為“歸屬、土地、根”。那一刻我意識到,語言不隻是溝通,更是連接靈魂的隱形線。
他又補充說:“當一個民族的語言還在跳舞,他們就還活著。”
我在筆記中寫道:“語言即地圖,句子即路徑,語調即腳步。”
那一晚我又回到河邊,試圖用記憶裡的音調模仿他們的吟唱。歌聲裡沒有對錯,隻有回響與回聲,而高威,正是回聲最溫柔的地方。
我有幸趕上高威一年一度的藝術節。街頭巷尾,儘是塗鴉、快閃、風笛、現代舞與臨時搭建的舞台。藝術在這裡不是殿堂高牆裡的禁忌,而是市民生活的延伸。
一位法國青年邀請我加入即興壁畫,我們畫下旅行者的足跡,從撒哈拉的紅沙到西藏的雪山,從長安的城門到高威的風聲。他問:“你從哪裡來?”
我說:“從一個叫《地球交響曲》的夢裡。”
他點頭:“那你一定認識很多聲音。”
我笑著說:“而你,是我此刻最清晰的一道。”
我們在角落簽下名字。他告訴我,去年曾在馬賽碼頭畫過同一幅圖景,“那也是風起的地方”。我寫下:“藝術,是浪人之間的暗號。”
晚上,我走到海灣邊的長堤。月光映照下,海麵泛起銀波。幾位大學生彈著吉他,唱著那首老歌。他們的嗓音帶著酒精與青春的暖意,我坐在堤岸邊閉上眼,聽風吹過耳際,腳下的石頭仿佛記錄了無數相似的夜晚。
忽然有位女孩遞給我一張卡片,卡片上是一句用鋼筆寫下的詩句:“月光之下,沉默的人也在歌唱。”
她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微笑著走遠,仿佛從某首歌中走出的角色,又輕輕歸入夜色。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寫道:“高威不許諾什麼,它隻是讓你安靜地存在。”
清晨,我站在車站,望著駛向機場的大巴緩緩停靠。下一站,將不再是愛爾蘭,而是跨越英吉利海峽後的比利時——布魯塞爾。
那裡是歐盟的心臟,是巧克力與雕塑的城市,是議會與街頭畫共存的交響。
我回望海岸,海鷗正低飛掠過水麵,那一瞬間,我仿佛聽見它們用蓋爾語在低聲告彆。
我合上書,提起行囊,輕聲對晨風說:布魯塞爾,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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