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亞得裡亞海岸線的皮蘭出發,我告彆了那片鹹濕的海風,也暫時離開了日落鍍金的港口,把腳步轉向斯洛文尼亞內陸的綠色山丘之間。
火車緩緩北上,窗外的風景從碧海轉為蒼綠,橄欖林讓位於葡萄園,低矮的地中海建築變成了尖頂紅瓦的村莊。路過群山時,列車像一條藏在森林中的銀色蛇,蜿蜒前行。我仿佛聽到大地在輕輕歌唱,唱的是一首隻有懂山的人才能聽懂的搖籃曲。
我的目的地,是一座名字仿佛從古代經卷中翻出的城市——新梅斯托。
地圖上的這一點光,如一顆落入群山的晨星,在《地球交響曲》的頁邊輕輕閃動。
我翻開筆記本,在新的一頁寫下:
“世界的縫隙裡,也藏著被愛了千年的城市。”
新梅斯托,意即“新鎮”,可它的曆史卻並不新。它坐落在克拉卡河的環抱之中,如同一枚被碧水包圍的印章。
我抵達時,正值午後,陽光打在城市最顯眼的地標上——那座純白色的聖尼古拉斯大教堂。它就立在城市核心的高地上,塔樓筆直,白牆耀眼,仿佛是一根時間之柱,把過往和現在牢牢係在一起。
我走進教堂,空曠卻溫暖,彩繪玻璃將陽光切成碎片投在地麵,每一束光仿佛都是神的耳語。
我在教堂後側的小禮拜堂停下腳步,那裡有一塊泛黃的石碑,銘刻著一位十五世紀神父留下的詩句:
“光,不在天上,而在心裡照亮我們。”
我寫下這句詩,收進《地球交響曲》的邊欄。
鐘樓響起三下長鐘,鐘聲清澈而深遠,仿佛提醒我——這片山穀之地的節奏,早已跳脫現代的時鐘律動。
離開教堂,我沿著克拉卡河漫步。它是一條清澈而溫馴的河流,從喀爾巴阡山脈緩緩流下,在新梅斯托拐出一個優美的彎,再輕輕向東滑去。
河邊是一排排整齊的柳樹與鬆樹,樹蔭下坐著情侶、老者、孩子,他們釣魚、看書、喂鴨子,時間仿佛在這裡懶洋洋地躺下。
我脫鞋,坐在木棧道邊,把腳浸入河水,清涼如絲。水中浮遊生物在陽光下跳躍,小魚成群遊過我的腳趾。
“水的力量,不在激蕩,而在持續。”我這樣寫道。
一位少女在對岸吹著風笛,旋律斷斷續續,卻在這片靜謐中格外清晰。她的狗在水邊蹦跳,而她的父親則在一旁安靜地修理魚竿。這就是克拉卡的日常哲學——不爭,不急,不聲張。
新梅斯托的曆史遠比它的名字更悠久。
我在市政博物館中,看到了新石器時代的陶器與凱爾特時期的金飾。城市最早由凱爾特人定居,後來成為羅馬人北進的前哨,又被奧匈帝國納入版圖,最終在南斯拉夫與斯洛文尼亞共和國的更迭中找到自己的新身份。
博物館的館長是一位溫文儒雅的老人,他帶我看一塊刻有凱爾特符號的石板。
“這是新梅斯托的根。”他說,“我們的文明並非一脈單純,而是一次次融合。”
我輕輕撫摸那塊石板,寫道:
“有些城市,曆史不是累積而是熔融。”
博物館外的庭院裡,有一棵百年的橡樹。孩子們在樹下玩耍,一位畫家正對著它描摹線條,而我坐在石階上,仿佛聽到曆史在風中哢噠作響。
走出城區,我徒步走進近郊的丘陵地帶。
這裡是斯洛文尼亞著名的葡萄酒產區之一,被稱為“白葡萄之穀”。一排排葡萄藤整齊排列,葡萄葉在陽光下如翡翠搖曳。農舍紅瓦低垂,屋頂下晾曬著草藥與香腸。
我拜訪了一位叫米蘭的老酒農。他領我進入酒窖,木桶陳列有序,空氣中彌漫著果香與橡木味。他倒了一杯白葡萄酒遞給我,邊笑邊說:“這裡的酒不是為了交易,而是為了慶祝收成,為了朋友。”
酒入口綿柔而帶微酸,如同這座城市本身——簡單,卻值得慢慢品味。
我抿著酒,望著遠方山丘,筆記本上寫著:
“這不是一種飲品,而是一種由土地和時間釀成的語言。”
臨彆前他送我一瓶自家酒,我鄭重地收好,他笑著說:“記得慢慢喝,喝的時候,聽風。”
回到城中正值傍晚,我遇上了每月一次的“手工集市”。
街道上攤位林立,有人賣皮革製品,有人現場吹玻璃,也有老人現場用梭織機編織麻布。他們不緊不慢,仿佛一切都隻是生活的自然節奏,而非表演。
我買下一塊手工香皂,店主是一位老婦人,她用含糊的語言說:“這個香味,是山中的薄荷和你的童年。”
我笑了。這句話比香皂更讓我難忘。
我寫道:
“真正的手藝,不是技巧,而是記憶。”
一位男孩在街頭攤位前,用樹枝雕刻木偶,他對我說:“我爺爺說,樹木要轉世一次,才配登台。”那一刻,我理解了這座城市與自然的深情纏繞。
夜幕降臨,城市仿佛退入森林與星空之間。
我回到教堂前的廣場,那裡有一群青年在唱歌,唱的是斯洛文尼亞的傳統民謠。沒有擴音設備,隻有人聲與天光相伴。
我坐在長椅上聽了一會兒,四周沒有車聲,隻有蟲鳴、微風與他們的和聲——這聲音並不專業,但足夠溫柔,足以讓人停下奔波的腳步。
我低頭,把這一頁最後一段寫進《地球交響曲》:
“山裡的夜晚沒有沉默,隻有人類從心底發出的輕聲合唱。”
清晨,薄霧裹著新梅斯托的街道。我背上行囊,走進小站。列車緩緩駛出山穀,河水在遠處劃過,山丘在車窗外逐漸淡出。
下一站,列車將穿過阿爾卑斯山的腹地,駛入一座因音樂而聞名於世的城市——那裡有金色大廳、有圓舞曲、有莫紮特的筆跡,有皇室的鏡影和帝國的消逝。
維也納,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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