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布拉格時,伏爾塔瓦河依舊在晨曦中安靜流淌。而我的旅途,則轉向了捷克南摩拉維亞的心臟。
車窗外,山丘綿延,田野開闊。春風掠過牧場與葡萄園,一層層綠意如浪湧動,間或閃現紅頂村舍與教堂鐘樓的剪影。列車在軌道上輕輕晃動,像是在為下一段章節醞釀一段更深沉的節奏。
布爾諾,不藏在童話裡。它沒有布拉格的巴洛克金頂與帝國幻夢,卻有一種沉靜而堅實的質地——如同一位不多言卻極富內涵的老人。有人說,這是捷克的第二大城,我卻覺得,這可能是第一座有溫度的城市。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的新一頁,在頁首寫下:
“秩序之種與沉思之光。”
從火車站步出,春寒尚未完全褪去,我便望見了那座肅穆而莊嚴的史皮爾伯格堡。
它不似童話裡的城堡有夢幻尖頂,也不如王權宮殿金碧輝煌。它站在高地上,白牆灰頂,沉默如山,像是一段曆史在凝視今天。我拾級而上,腳步踏在斑駁的石階上,仿佛每一步都敲打著這座城市的隱秘記憶。
導覽員輕聲告訴我,這裡曾囚禁過波蘭起義者、意大利誌士、捷克思想家。我順著回廊進入地牢,潮濕的空氣中隱約有金屬鏽蝕的味道,石牆上依稀可見囚徒刻下的筆畫。
在最幽暗的角落,我用手機光照見一行手刻字跡:
“寧願有尊嚴地死,也不願在沉默中活著。”
那一刻,我仿佛能聽見某個世紀前的歎息回響在耳畔。
我輕輕用指尖摩挲那處石痕,寫下:
“堡壘未必是守護的象征,它也可能是壓迫的容器。但記憶——從來不會被關押。”
走出堡門,晨光已經灑滿城下的街道,布爾諾那低調卻厚重的骨骼緩緩展露在我的眼前。
步下山丘,穿越老城區,我來到了彼得羅夫山上的聖伯多祿與聖保祿主教座堂。
教堂雙塔高聳,尖頂直插天空,鐘聲悠悠地敲響。教堂外的石階已有信徒坐下靜思,一隻白鴿從拱門上方掠過,羽翼在陽光中泛出金線般的光暈。
我走進教堂,彩色玻璃在晨光中透出溫暖的色彩,照亮聖壇前跪拜的影子。
一個老神父緩緩走來,輕聲對我說:“這裡的鐘,總比彆人早敲一小時。”
我愣了下,他笑了:“三十年戰爭時,瑞典軍誤以為城市已得援兵而撤退。那一小時,救了整個城市。”
我沉思良久,記下:
“一座城市守住的不隻是城牆,更是它的鐘聲與信仰的時差。”
在主教座堂外的平台上,我遙望整座城市,忽然意識到:布爾諾,是在時間的縫隙裡為信仰找到位置的地方。
不遠處,就是聖托馬斯修道院——門德爾的花園。
它不像博物館般宏大耀眼,隻是紅瓦白牆的一座安靜修院。可這裡,曾悄悄埋下了改變人類命運的秩序種子。
我穿過彎曲的石徑,來到豌豆實驗區。春光中,一排排木架默默佇立,標注著“雜交觀察”的小木牌被微風吹動,仿佛門德爾仍在細數每一代葉色與花紋。
展廳裡陳列著他的手稿、圖譜、素描。他用羽毛筆畫下了一個個圓圈與箭頭,那些圖形已成當代基因工程的根基。
我站在花園中央,低聲寫道:
“科學不是爭辯的利器,而是靜默地證實真理的藤蔓。門德爾不是在推翻上帝,他是在理解上帝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