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貝爾格萊德出發,列車緩緩穿過伏伊伏丁那大地,像是在時間之野上滑行。麥田在陽光下泛起金浪,白雲如絮,村莊低伏於地平線,偶有羊群移動其間,仿佛自然在進行一次最平緩的呼吸。這幅寧靜的畫麵,讓我憶起兒時在湘南鄉下田野間奔跑的日子,那種未曾汙染的遼闊感,瞬間擊中了我旅途疲憊的心。
不到兩個小時,我來到了諾維薩德。
這座城市,仿佛一首輕柔卻不乏深意的詩篇——既不聲嘶力竭,也不刻意嫵媚,卻在不動聲色中,將自己的厚度與節奏悄然鋪開。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在今日的扉頁寫下:
“諾維薩德——節奏燃光與詩語之城。”
多瑙河在諾維薩德的懷抱中變得溫柔,河道在此處舒展開來,如同一條在夢中緩緩遊動的藍絲帶。我踏上彼得羅瓦拉丁橋,橋下水波輕漾,粼粼金光仿佛一道道時間的紋路。
而橋的儘頭,是那座令人肅然起敬的彼得羅瓦拉丁要塞。拾階而上,一步步走進曆史的回聲。高牆、石道、暗門、鐘樓,皆記錄著這片土地曾經曆的戰爭、和平、風雪與歌謠。
鐘樓上,“時針”與“分針”被故意對調——這是為航行者所設,提醒他們:人生雖短,重要的是掌握自己的節奏。
站在城牆之上,我俯瞰整座城市。紅瓦屋頂在風中閃耀,教堂塔樓高聳入雲,街巷交錯,花園與劇院交融。一曲薩克斯風從酒館飄來,輕撫著山丘與河岸。
那一刻,我在筆記中寫下:
“諾維薩德,是一座懂得用靜默回應喧囂的城市,它不是山呼海嘯,而是緩慢流淌的信仰。”
這座城市最令我驚訝的,不是她的城堡,而是她“沒有城牆”的內城。
從建立之初,這裡便以包容著稱:匈牙利人、塞爾維亞人、猶太人、吉普賽人、斯洛伐克人……多語言、多宗教、多文化在此交彙、融合、孕育。
我坐在自由廣場一角,看人群如潮湧動。有講方言的老者、抱著畫筐的街頭畫家、赤腳在噴泉邊玩耍的孩童,還有身穿白裙、騎著單車輕盈穿過的少女——每一個個體,都是這座城市靈魂的一個聲部。
市政廳展廳裡,一組黑白照片映入眼簾。那是一組以“我們與家園”為題的影像誌,一張張定格的麵孔裡,有戰爭年代的沉鬱,也有日常生活中的溫情。
講解員對我說:“我們沒有圍牆,所以我們需要更多信任。”
我在日記中寫下:
“諾維薩德不是防禦出來的城市,而是信任構築的堡壘。”
我有幸趕上exit音樂節的開幕。
這是全歐洲最盛大的青年節日之一,場地設在彼得羅瓦拉丁要塞的山體之間,古老與現代,石牆與熒光,共同譜寫出一場不眠的讚歌。
當夜幕降臨,音樂響起,人群奔湧,來自三十多個國家的青年們揮舞著手臂、釋放著靈魂。我也融入其中,不再是記錄者,而是跳動節奏的一部分。
在主舞台後方,一組視覺裝置格外吸引我。是由當地青年藝術家聯合打造的“火種牆”,每一個參與者可將自己認為最自由的一句話刻在光板上,最後一並點亮。上麵寫著:“我們不是來被誰理解的,我們是來照亮彼此的。”
我還在一條連接副舞台的山間小徑上看見“耳語廊道”裝置,人們悄悄將寫有願望或心聲的紙條夾在竹編廊頂,每一陣風吹過,紙頁晃動,仿佛整個山體都在低聲吟唱。
山腰處還有“呼吸亭”——一個四麵敞開的木亭,供人靜坐冥想。我在那裡遇見一位頭戴草帽、靜靜作畫的青年,他畫下的,不是人群,不是燈火,而是節奏本身。那是一幅抽象的湧動圖,名為《無形之歌》。
我望向星空,耳邊節奏如雷,眼前笑臉如焰,在《地球交響曲》裡寫下:
“exit是年輕人用腳步在土地上寫下的答案。他們不求誰賜予自由,而是用一場場節奏自己點燃。”
音樂節過後的夜,我搭上一隻小舟,順流而下。
船夫是一位穿著破舊夾克的中年男子,自稱是一名“老城吟遊人”。他未曾多語,隻默默劃槳,在船身搖晃中,哼唱著一種低緩的調子。
“這歌,是我爺爺在戰爭時唱的,”他忽然說,“那個年代,城被封鎖,糧食斷絕,但我們仍唱歌,不為反抗,隻為不忘人性。”
我望著河水被月色撕碎的倒影,久久無語。
在船靠岸前,他遞給我一個小本子,第一頁寫著:“哪怕是沉默的人,也有詩可以留給未來。”
清晨,我來到城市東側一家名為“詞語”的獨立書店。
灰白牆麵,木製書架,光線透過老式百葉窗灑在紙頁上。老板瑪麗亞已年近七十,卻依舊每日親手為書做標記。她告訴我:“這不是書店,這是詞語的庇護所。”
我看見牆上貼著一句話:“語言不能停止戰爭,但可以保護一個人的尊嚴。”
她向我推薦一冊詩集,是當地青年作者米洛什所寫。書名是《黎明的種子》,扉頁上一行句子讓我久久凝視:
“自由,並非不被束縛,而是即便在廢墟中,也仍願吟誦。”
我買下那本書,在店門口坐了一會,默讀片段,並在《地球交響曲》寫下:
“諾維薩德的靈魂,從來不依靠外部雕飾,它靠的是內心的詠唱。”
傍晚,我又來到多瑙河岸,坐在橋頭望向彼岸的燈火。
街頭藝人正拉奏一段低沉的大提琴旋律,水波緩緩反射出淡金的光,一對情侶靠在欄杆前輕聲交談,一位老人正教小孫女吹肥皂泡。
我望著那無言的溫柔,感到一種遠超語言的寧靜——仿佛這座城市,正在以另一種形式告訴我什麼。
“諾維薩德,不是曆史的中心,但卻是命運縫隙中流出的光。”
就在我起身準備離開時,一位頭發蓬亂的中年男人走過來,遞給我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條。他低聲說:“你應該留下你的聲音。”
我展開紙條,是一段手寫文字:“記住那些還在歌唱的人。”
我鄭重地在自己的筆記上補寫一句:
“在這座城市,每一個人都是交響的一章。”
我合上筆記,輕聲念出這句話,心中已生起對下一站的呼喚。
下一站,是更南的山城,是抵抗與複蘇交織之地——
尼什,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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