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諾維薩德後,我的列車一路南下,駛入一片更古老、更粗獷也更真實的巴爾乾腹地。這,就是尼什,一座曾是邊疆、是渡口、是折痕的城市。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的新一頁,鄭重寫下:
“尼什——烈骨低語與爐心光歌。”
尼什的名字,在古羅馬時期便已存在。那時它叫“naissus”,是皇帝君士坦丁大帝的出生地,也是連接東西歐的十字要衝。我來到市中心的尼什堡壘——一座橫跨尼沙瓦河的奧斯曼遺跡,石灰岩砌就的厚牆依舊巍峨,仿佛在訴說被帝國踐踏與再生的千年回聲。
我站在城牆邊,望著古老的拱門。一位本地導遊說:“這座城曾經是抵禦、是監視、是貿易的紐帶,如今它成了市民公園。你聽,那些孩子們的笑聲,就是最好的守城者。”
我點點頭,翻開《地球交響曲》,寫道:
“在尼什,每一塊石頭都記錄著征服者的腳步,但風吹過的聲音卻屬於平民的未來。”
我走入堡壘內的工藝街,一位雕刻師正用小錘敲擊著白石,刻下傳統圖騰。他說:“我們不是複原曆史,而是在石頭裡讓它繼續說話。”那一刻,我感到自己不再隻是一個旅者,而是這片土地隱秘神經的一根觸須。
堡壘邊角處,有一口地下井,被稱為“夜語井”。據說戰爭時期,反抗者們曾在井邊低語傳信。我蹲下身子,將掌心貼在井壁上,仿佛能感到那些微弱卻堅定的意念仍在回響。
轉角處,一座微型展廳正在舉辦臨時展覽,主題叫《裂隙中的信仰》。那是一批戰後兒童畫作,色塊斑斕卻情緒深刻。畫中太陽總是從斷壁殘垣中升起,那種不願絕望的明亮,忽然讓我鼻尖一酸。
我離開展廳,在一棵老榆樹下遇到一個少年,他用削得光滑的木棒雕刻一隻紙飛機。他說:“我爺爺死在戰爭裡,我沒見過他,但我想讓這座城飛起來。”
我蹲下來,幫他把紙飛機貼上兩根鬆樹枝,推上風中。他笑了。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
“叫盧卡。”他說,“意思是光。”
那一刻,我仿佛聽見城牆上風吹過石縫的聲音,也帶著光。
沒有任何一座城市,可以完全擺脫其流血的記憶。尼什也一樣。
我搭乘公交前往城市東南的頭骨塔。那是一處令人動容的紀念地,1809年塞爾維亞起義失敗後,奧斯曼人為震懾民眾,將數百名戰士的頭骨嵌入石塔之中。如今雖隻剩下五十餘顆裸露其表,但其分量之重,難以言表。
站在昏暗穹頂下,我感受到一種撲麵而來的沉靜肅穆,不是血腥,而是曆史將你逼視自身的力量。
牆上的一段銘文寫著:“不為仇恨,隻為記住。”
我寫下:
“文明不因遮蓋血跡而顯得溫柔,它恰恰在凝視苦難時,才顯露出真正的勇氣。”
塔外,一位戴軍帽的老者獨坐石椅。他手中轉動著一枚舊懷表,看著我輕聲說:“他們不是死於戰鬥,而是死於希望。”
我默默點頭,在懷中摸索片刻,留下了一朵從旅途中帶來的乾燥茉莉,輕輕置於塔前石縫。那一刻,內心的某種震顫緩緩沉入胸腔,如火如息。
轉身之際,我看到旁邊石柱上,一隻麻雀落下,喙中銜著一片羽毛,然後飛入塔頂的光線中。
我寫下:
“這不是終點,而是一座寫著勇氣的燈塔。”
離開頭骨塔後,我走回河邊。這條貫穿城市的小河,是尼什的血脈,也是它的呼吸。
河水在夕陽中泛起金波,兩岸林蔭之間,咖啡館、二手書攤、小劇場與露天演奏廳彼此錯落,構成了一個溫柔卻充滿活力的生活畫卷。一個小提琴手站在石橋上演奏民間旋律,一隻金毛犬趴在他腳邊,時不時搖晃尾巴回應路人。
我坐在岸邊長椅上,喝著熱奶咖,一頁頁翻著一本南斯拉夫詩人所著的合集。書中一句詩行擊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