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半,我搭乘一輛小型區域列車,緩緩離開科托爾。列車在山體之間盤旋上升,陽光斜斜透入山穀,薄霧纏繞著岩壁與橄欖林,像昨日夢境的回音。
車廂裡乘客不多,一位老者披著羊毛鬥篷,閉目安坐,仿佛在聆聽山的低語。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翻開《地球交響曲》的新頁,在頂端寫下:
“波德戈裡察——五河低語中的隱秘心跳。”
列車穿過隧道的那一刻,轟鳴在耳邊回響,像是城市前世的心跳,穿越時空抵達我的耳畔。
波德戈裡察藏在五條河的交彙處:摩拉查、裡布尼察、小紮塔裡察、切爾娜河與薩瓦納河。山與水的協奏塑造了這片盆地,也賦予它一種靜謐而厚重的脈動。
我先去了摩拉查河邊,那是城市的主河。河水湛藍清透,從北方峽穀奔流而來,穿越石灰岩床麵,拍打著古橋的石基。橋上有青年情侶拍照,也有老者垂釣,陽光從橋洞灑下,如同記憶在水麵泛起波光。
我低頭看河,忽然想起一位老學者說過:“一座城市如果有多條河流,那它的命運從一開始就注定複雜。”
波德戈裡察正是如此。
這城市安靜,幾乎讓人忽略它作為首都的身份。但當你在街頭行走,耳邊不時傳來教堂鐘聲與清真寺宣禮,仿佛東西文明在此交錯後沉澱。
我寫下:
“波德戈裡察的五條河,不是流動的水線,而是五根被風吹動的琴弦,每一弦都彈奏著重建與忍耐。”
我沿摩拉查步道前行,路邊牆壁上保留著戰爭時期留下的彈孔,有人用鮮花插進那些破碎的石縫中,像是將創傷縫合成詩。我駐足良久,心中升起一種敬畏——這不是被戰爭摧毀的城市,而是被曆史煉成鋼骨的土地。
我走進城市博物館,一位頭發花白的女講解員引我參觀。她穿著傳統刺繡的布裙,舉止溫和,卻眼神堅定。
“這座城市的名字換過五次,”她說,“每一次戰爭、政權或信仰更替,都會給我們貼上一個新標簽。”
她指著一張泛黃的老照片,是1944年盟軍轟炸後的波德戈裡察。廢墟之中,一座清真寺的穹頂尚未傾塌,一個小女孩坐在碎石旁翻開書本。
“她就是我。”她輕聲說。
我心頭一震,那一刻,所有的曆史不再是冰冷的年份,而是一聲來自火中的低語。
她又帶我走到一麵牆,那上麵鑲嵌著從廢墟中打撈出的磚塊、書頁、鏡片,像是記憶的拚圖。她說:
“我們學會了如何從灰燼中拚出街道,如何用舊磚修新屋。你若細看,每一塊石頭都在訴說。”
我寫道:
“一個不斷改名的城市,內心並不混亂,而是在用所有的名字標注它未曾忘記的方向。”
我住進一處老宅客棧,主人穆拉德是阿爾巴尼亞裔穆斯林,帶著笑紋的臉龐,如老城牆上的藤葉一般安靜。
客棧天井鋪著鵝卵石,中間種著無花果樹,藤架上纏繞著葡萄枝,清晨陽光灑下時,地麵上滿是斑駁圖案。
穆拉德端來一壺薄荷茶,杯是銀製的雕花小盞,茶香中混著蜂蜜和草木氣息。
“你是來自東方的旅人?”他問。
我點頭。他笑了:“我們這裡的祖輩,也從東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