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在暮色中緩緩穿越南中國海,降落在馬尼拉灣畔。透過舷窗,我望見港口燈火點點,海水在黃昏中泛起金色鱗光,仿佛這座城市正低聲吟誦著古老的咒語。馬尼拉,這座被西班牙殖民者刻寫,被美國海軍碾壓,又在風雨中重塑的城市,正以她獨有的方式迎接我。她是破碎的,也是真實的。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在菲律賓篇的扉頁寫下:
“馬尼拉,是被西風揉碎的鐘聲,是海風吹不滅的禱語,是落入黃昏的一滴眼淚,也是黎明微光中的一曲餘音。”
淩晨四點,天色未亮,我從機場乘巴士抵達馬尼拉灣畔。馬路破碎,潮氣蒸騰,空氣中彌漫著機油、炊煙與海鹽的味道。碼頭旁的燈柱閃著微弱黃光,一隻流浪貓蜷縮在漁網邊,遠處,一艘渡輪緩緩駛離。
我坐在石椅上,一位老者正修補漁網。他麵容刻滿風霜,手指靈巧。見我注視,他咧嘴一笑:“隻要海還唱歌,我就不敢不來。”
他話音剛落,晨風拂過,遠方的海鷗振翅而鳴,渡輪汽笛低沉地劃破天際。
我寫道:“黎明時的馬尼拉灣,不是醒來,而是複誦。海是咒語,漁網是經書,老者是信徒。”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這片海從未休止,它隻是等著有人聆聽。
天光漸明,我順著黎刹大道步入黎刹公園。草坪低矮,鴿子紛飛,晨練的市民低語輕步。中央雕像高聳,黎刹一身西裝,目光冷靜地望向東方天際。
我站在詩碑前,手指輕觸那首獄中詩:“我死時望見祖國的曙光。”
此刻無風無聲,仿佛連城市也暫停了呼吸,聆聽那被釘死的誓言。我轉身,卻看到一個孩童正向雕像敬禮,他的母親悄悄拍下那一刻。
“共和國之魂,並不依附在旗幟上,而是藏在被模仿的眼神裡。”我寫道。
轉身時,我遇見一位老兵模樣的男人,他正蹲在雕像旁,為一處剝落的基座彩繪。他說:“隻要色還亮,記憶就在。”
我沉默良久。uros——馬尼拉的老城。這裡仍保留著西班牙風格的石屋與磚道,街角的百年燈柱斑駁,鐵窗後老人在編織草帽。
我抵達聖奧古斯丁教堂。彩窗灑下柔光,唱詩班女聲如泉水一般清亮。我坐在最後一排木椅,看一位老人默默跪拜。他的眼神空洞又專注,仿佛在與一個遙遠的神靈交換心事。
走出教堂,我來到聖地亞哥堡。斑駁的牆壁留有彈孔,黎刹曾囚禁於此。我用手輕觸那一扇老舊鐵門,指節被寒意擊中。
“這裡的牆不是記憶,是創口,是尚未愈合的皮膚。”我在日記中寫下。
一位婦人正緩緩擦拭牆角一塊青磚,她輕聲說:“有些傷口,不洗乾淨,就會發臭。”
我問:“多久了?”
她望著陽光照射的地方:“我母親那代開始。”
午後豔陽如火,我走入菲律賓國家博物館。展廳中,擺著摩洛族的紗籠、伊富高族的稻神像,還有一艘刻滿海浪紋路的獨木舟。
一位講解員說:“菲律賓不是一個國家,是七千多個島嶼的選擇。”
我望著伊富高族那幅梯田圖,那不是風景,而是一種對天的祈求、一種垂直於歲月的棲居方式。
“每一座島是一個音節,每一片海域是一個停頓。”我默念,“而菲律賓,是一首從未唱完的群島長歌。”
角落有一群小學生在描摹獨木舟紋路,有個小男孩偷偷在畫上寫下:
“海裡有我們的祖先。”
我忽然熱淚盈眶。
傍晚,天空開始泛紫。我抵達奎阿波教堂前的廣場。這裡的人潮洶湧,乞討者、朝聖者、小販、孩子,全混在香火與汗味中。
我跟隨隊伍緩緩前行,手指輕觸那尊黑色耶穌像的底座。它冰涼而溫熱,仿佛吸收了千萬人禱念的體溫。
一位小女孩遞給我一張折紙,寫著:“願你找到你的光。”我問她叫什麼,她說:“米婭。”
我頓時喉嚨哽住,輕聲說:“謝謝你。”
我坐在教堂外石階上,看人潮慢慢散去,一位老婦跪在地上緩緩擦拭地磚,嘴裡不斷喃喃,“神不會忘的,神不會忘。”
我在筆記中寫下:“信仰不是儀式,是在破碎世界裡,為自己保留的一小塊完整。”
夜幕降臨,我走入馬卡蒂,這座金融心臟在夜色中閃耀如寶石。高樓林立,霓虹映入人群的眼眸。這裡和清晨的漁港仿佛不是一個世界。
我在高樓觀景台喝著椰汁飲料,俯瞰城市燈火,一位西裝男子低聲與我攀談,他說:“你看到的是資本的臉,但它也有心跳。”
“什麼是它的心跳?”我問。
他笑:“你今天走的每一條街,都是。”
我沉默了。
後來我在夜市買了一串燒雞肝,站在橋上咀嚼,霓虹在油汁裡閃耀。街頭藝人在一旁拉著破提琴,曲調荒腔走板,卻意外地動人。
“舊與新、聖與俗、貧與欲,它們並不衝突,而是共生。”我在筆記中寫道。
午夜回到灣畔。那位修網老者仍在。他遞我一隻橘子,“長旅歸來,嘴裡得有點甜。”我咬下一口,酸甜之間,眼前浮現出黎刹的凝望、intrauros的唱詩、奎阿波的折紙,還有米婭的笑。
我靠在碼頭邊的燈柱旁,看渡輪一點點駛離,船燈拖出長長的金線。
我寫下章節末句:
“馬尼拉是一首多聲部的禱歌,斷裂、交織、輪回,每一個音符都曾被命運敲打過。我不求理解,隻願繼續聆聽。”
下一站:宿務島。海風吹來鹹濕的召喚,我知道,那是另一章的鐘聲在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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