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飛機掠過南中國海的最後一片漣漪，夕陽灑落在海麵上，宛若散落的金箔。一座被濃密綠意包裹、又有金頂閃耀其上的城市，悄然浮現在雲層之後。我知道，那就是文萊的斯裡巴加灣市。
這是一座王權仍在、禱聲不息的“微型國度”。它不喧嘩，不炫目，卻以一種內斂的方式，將信仰、秩序與靜謐編織成獨特的節奏。
我靠著舷窗，看金光灑落在海岸線的輪廓上，在《地球交響曲》的頁眉寫下：
“金穹古巷與水影煙街。”
這不是我對文萊的定義，而是一種預感——我將看到文明之內與之下的雙重光影。
次日清晨，我早早起身，前往蘇丹·哈吉·布魯克清真寺。
天光初啟，整個城市還沉睡在雨後的微濕中。清真寺的金頂在第一縷日光中泛出柔和的輝光，尖塔高聳，仿佛穿透晨霧直指蒼穹。
我脫下鞋，步入禱告廳，大理石地麵光潔如鏡，倒映著高懸穹頂的花紋。空氣中混合著木質、沉香與晨露的氣息，恍若步入一座漂浮在時間之外的聖殿。
一位金色披巾的男孩正在讀書，坐姿筆直。看我走近，他合上《古蘭經》，輕聲說：“這裡很安靜，我每天都來。”
我與他並肩坐下，看窗外光影慢慢鋪灑在地毯上。那一刻，我仿佛也成了這座王城靜謐節奏中的一粒塵埃，被信仰溫柔托舉。
“文萊之金，並非王權耀目，而是靜靜懸於天幕之下，為一座城的心臟，緩緩跳動。”
離開清真寺，我步入王宮前街區。王宮在晨光中閉門靜默，金頂後是一排排整齊屋舍與低語的街巷。
在一間木屋書攤前，我遇到一位銀發老者。他手捧一本泛黃的族譜筆記，輕聲說：“我祖上五代在此守河，每逢禱聲響起，都會放下農具，麵河禱告。”他從書中抽出一頁給我看，是一段描寫王宮建成前後變遷的手稿。
“我們窮，但有秩序；我們小，但有根。”他說。
我記下：“每一條靜街，都是文萊的低音旋律。”
繼續前行，遇到幾位在露天陽傘下做刺繡的婦女，她們的指尖靈巧，花線如藤蔓般纏繞。我問她們為何繡花如此細致，其中一人笑道：“我們為孫女的嫁衣準備的。”那一刻，王城不再遙遠，它在針腳與笑聲之間悄然靠近。
街角傳來細微的撞鐘聲，我循聲前往，發現一所低矮的祈福小堂，堂內香煙繚繞，幾位老人正席地而坐，閉目念誦。我默默在堂口站了一會兒，心中泛起一陣莫名的溫柔。
搭船沿布魯尼河駛向水上村落，船如漂浮在鏡麵之上，河麵清澈倒映著天光、棕櫚與木屋。
孩童在木橋上奔跑，一位老嫗在窗口曬著包有香蕉餡的糕點，空氣中是椰漿與炭火的香味。水上教堂、清真寺、學校並列而建，像是時代和平共處的剪影。
我在一家船屋茶館坐下，老板端來一壺拉茶和熱騰騰的竹飯。她指著牆上一張泛黃的合照說：“這是我爺爺建的第一間水屋，他說家要建在水麵上，風暴才吹不倒。”
風鈴響動，一陣海風拂來，水麵起漣漪。
“文萊的根，在水裡。”我寫道，“坎蓬亞逸，不是旅遊名片，是百年人居的浮島，是舊夢不滅的搖籃。”
回程時，船夫沙伊告訴我：“水上生活像打鼓，慢慢打，不急躁。”他哼起一首老漁歌，節奏恰如他的話語，緩慢卻堅定，唱的是水生木、火煉金、風帶願。
一群孩子跳入水中遊泳嬉鬨，岸邊的母親微笑著揮手，那種從容與安寧，在這片水域之上代代流傳。
我前往柏斯塔皇家博物館。
步入大廳，一尊金雕蘇丹像挺立中央，其後是長達十米的馬來帝王譜係牆。陳列櫃中，一把紫金權杖靜臥如龍，其上嵌有玉石與紅寶，頂端雕刻著火焰紋。
牆上播放的記錄影片裡，年輕的蘇丹在泥地上親自為村落開渠，為學校剪彩。他說：“國家之富，不在石油，在於是否能讓百姓笑著生活。”
我在金冠展櫃前停留許久，心中竟有些哽咽。不是因為金器璀璨，而是那藏在金飾背後的責任、犧牲與信念。
走到展廳深處，看到一件被歲月磨舊的軍裝，是老蘇丹在邊境衝突中穿過的。展櫃旁附上一句注釋：“他曾是戰士，後成國王。”這一句，震撼我心。
夜晚，我回到雅魯第巴東夜市。
空氣中是混合著炭火、香蘭、椰糖與烤魚的香味。攤販們高聲吆喝，孩童追逐笑鬨，一對戀人靠在牆邊喝拉茶，老人在一角彈奏著本地民樂——那種隻在熱帶夜晚才會出現的煙火氣，輕輕衝破了這座王城白日的莊嚴。
我買下一串炭烤沙爹，在長凳上坐下。茶攤老板是一位臉龐黝黑的青年，他告訴我：“每天收攤前，我都要對著夜市吹一首搓蘭笛，是我祖傳的習俗。”他吹奏起那支小曲，旋律跳躍而溫柔，像在街巷間撒下細碎星光。
我吃下一口千層糕，感受到椰漿與香蘭的柔和在舌尖蕩開。身旁是幾個背書包的學生在抄寫功課，市場的喧鬨仿佛為他們撐起另一種夜晚的課堂。
夜市儘頭，一位拄杖的老婦正在售賣自製的香油，她輕聲念著禱詞，一位年輕母親前來為嬰兒求平安。她們的交談輕柔卻真誠，那是城市最深處的柔情。
夜深，我獨自沿濱河散步。
幾位青年女子正放水燈，我上前詢問，她們說這是為遠方的親人祈願，也為自己祝福未來。我買下一盞，寫下：“願前路無風，若有風，願我心如舟。”
我蹲在岸邊，將水燈輕輕放入河中，看它緩緩隨波遠去。
風微起，水屋的燈光像是星星倒掛，整個城市宛若沉入水底的銀河。我的內心忽然寧靜如初。
“文萊是禱聲之國，是水上的影，是金頂下的詩。它不炫目，卻令人沉醉；它不張揚，卻令人記住。”
我輕聲合上筆記本，抬頭望向北方。
“胡誌明市，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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