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縷天光悄然落在青磚灰瓦上,窗簾被微風吹起一角,米色晨光輕灑進屋。我坐在河內一間老式旅館木床上,聽見樓下巷口傳來老式自行車的鈴聲,以及叫賣米粉湯的吆喝。那種混合了濕潤青草與肉骨香湯的味道,喚醒了我所有感官。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的新一頁,寫下:“河內,是琴聲落在雨夜街燈上的回響,是紅河輕湧的心音,也是千年古都用低語講述的詩。”
我知道,這一天,將是我與河內最貼耳的私語。
我背起背包,沿阮朝中路緩步行走,晨霧未散,街頭仍朦朧如畫。轉入老城區深巷,屋簷低垂紅燈籠,青石板上有昨夜未乾的雨痕,街角小販推著木車穿梭。空氣中彌漫著油炸糕點、炭火、薄荷與洗衣皂的氣味,那是一種隻屬於城市清晨的複調。
我走進一家掛著木牌的茶館——“紅磚”。院中桂樹婆娑,茶香與鳥鳴交織。老板是一位穿青衫的老人,他遞上一盞茉莉綠茶,我捧在手中,茶麵冒著細霧。老人說:“年輕人來這裡喝茶,多半不是解渴,而是為聽一段沒寫進書裡的舊事。”
他講起五十年前在紅河畔收聽戰爭廣播的夜晚,茶香中,我仿佛也置身於那段不曾經曆卻又熟悉的光陰裡。那是一個雨夜,所有人圍在一台收音機前,屏息靜聽戰事播報,連雨聲都顯得格外莊重。老人說:“我們聽到勝利的消息時,整個巷子都沉默了好幾秒,然後才有人輕聲說:‘終於等到了。’”
我寫道:“一座城市的曆史,不全在博物館裡,更藏在每一盞清晨未涼的茶中。”
上午,我步行至升龍古城北門段。苔痕斑駁的古牆像是沉睡的史詩,磚縫中長出小草。陽光從斜側照進城門洞,光影斑駁,我仿佛聽見舊時王朝的回響在腳邊碎石間遊蕩。
城牆下一群孩子在玩跳繩,一邊數著節拍,一邊用粉筆在地上畫出古城的樣子。我蹲下身,一位紮著馬尾的小女孩告訴我:“我爺爺說,這牆保護過我們。”她說完抬起頭笑了,那笑容比城牆還厚重。
忽然,一個瘦瘦的小男孩遞給我一張畫,上麵是他畫的升龍城門。我問他:“這是什麼?”他說:“是我夢想的家,有城牆,也有花。”那一刻,我不禁淚目。
我在一塊石磚上留下手掌溫度,寫下:“曆史不是沉重的課題,而是被孩子們用粉筆輕輕描繪的夢。”
我穿過幾條喧囂街市,走進文廟國子監。朱紅大門內,樹影斑駁,廟宇肅穆。碑林下,石龜馱碑,紋路已模糊,卻仍有威儀。幾位身著白校服的高中生正誦讀經典,我站在碑後聽他們誦讀:“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聲音清亮,穿透蒼穹。
忽然一名學生站出來朗誦自己的詩,題為《我心中的文廟》。他說:“如果將來我能在這裡留下名字,我希望那不是榮耀,而是責任。”
我聽得眼眶微熱。
走出廟門,我與一名考生聊起他夢想中的大學生活。他說他想讀曆史,想做研究者,“不為名,而是想為這個國家找到更完整的自己。”那一刻,我感受到知識的重量不是書本,而是理想。
我寫道:“知識不是榮耀的勳章,而是照亮他人前路的燈。”
正午時分,我來到河內大教堂,鐘聲剛響,彩色玻璃投下斑斕光影。我在長椅坐下,一位老婦人身披淺青衣裳,跪於我前方,雙手合十,唇間念著無聲的禱詞。
我向她點頭示意,她回我一笑。我悄然起身,步行至胡誌明紀念館,那座銅像在陽光下仿佛活了過來,神情溫厚堅定。館內的陳列樸素:竹帽、手稿、搪瓷杯,每一件都像是時間給越南留下的注腳。
館外,有青年在給遊客講解先輩的遺誌,他說:“我們不懷舊,但永遠記得。”
沿街往下走,我看到一棟老法租界風格的建築外牆正被工人修複。我上前問他們:“你們覺得這老牆值得保留嗎?”一位年輕工人擦著汗說:“有些東西,老得剛剛好。”那話語一出,我不禁駐足。
我記下:“遺產不是封存在展櫃的器物,而是走進每一代人眼神中的堅定。”
傍晚,我回到還劍湖畔。光線漸暗,湖麵泛起金影。龜塔燈火初上,遊人三三兩兩。我坐在柳樹下,聽一名街頭藝人彈奏古琴。他名叫阮安,仍是昨日酒館中那人。
他望著湖心說:“水是最懂傾聽的,它不會打斷,也不會評判。”我遞上一杯啤酒,我們肩並肩坐著,琴聲似夢似訴。
路人停下腳步,有人掏出零錢放入他琴前的木碗中。一個老人脫帽致意,小孩拍手歡笑。我心被一種安靜而熾熱的感動填滿。
他彈了一首叫《三生石》的古調,琴聲綿延如水,彈到尾音時,他忽然停了,輕聲問我:“你願意,記下這一曲嗎?”我點頭,將那段旋律記入筆記本。
我寫下:“有些聲音,不用錄音,也能流傳。”
夜深,雨下了起來。我打著傘,沿和平街小巷行走。燈光灑在石板地,雨窪倒映著紅綠燈,像一幅被風打濕的水墨畫。
我在巷尾找到那家深夜書店——“詩橋”。店內溫燈如舊,詩集、唱片、舊相機安靜地待在角落。店主是一位戴眼鏡的中年男子,曾是詩人,現以售書維生。
他為我推薦一本越南當代詩集,語氣溫和:“城市的聲音,詩人最先聽見。”我翻開書頁,讀到一句:“河內從不大聲說愛,它用溫柔撐起我們。”
我將這句話抄寫在《地球交響曲》的頁腳,抬頭對店主說:“謝謝你讓我聽到它。”他微笑點頭,說:“不謝,它本就屬於你。”
我在書店留言本上寫下最後一行字:“給下一個聽見這座城市心跳的人。”
深夜歸旅館,窗外雨停,城市燈火溫柔如夢。我合上書頁,心中回響仍在。
然後輕聲道:“海防,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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