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一難長一智,曆經磨難方成人。你投梁山從軍是大出息,你父母泉下有知亦含笑安心,我也安心了。”
“祖爺爺,有一事相告。不瞞你說,梁山將此病叫做鼠疫,染病皆因老鼠蟲蚤叮咬與人畜飛沫傳播。如今消毒藥水用訖,封門擋得住人卻擋不住蟲子。可否,可否放火燒了房子以杜絕傳染源?”
說出焚火燒屯這大逆不道的主意,徐承的心臟‘砰砰’直跳,甚至帶動身體站立不穩。
蠟燭火被穿堂風吹得搖擺不定,膠皮就著忽明忽暗的燭火記錄病例。忽察覺燭火不再擺動,正是徐侃立在身邊舉臂張袖在替她擋風。也不知道老爺子站多久了,膠皮摘下口罩要打招呼。徐侃連忙阻攔,梁山醫生戴的口罩能阻隔飛沫進入口鼻,可保自身平安,如此該敬重膠皮之大義大禮,不顧被傳染的危險摘掉口罩和自己說話。他心中感激,確信做出的決定是正確的,把膠皮請到室外。
“老爺子,咱徐家屯的人硬氣,無人驚慌失措,無人呻吟叫喚,重症者亦坦然赴死。”
麵對白衣使者的讚揚,徐侃慘然笑道:“瘟疫來襲,村裡郎中一家祖孫三口先自身不保悉數死絕。重災之地不宜再留,族中商議擬縱火焚之。徐侃風燭殘年,死不足惜,我徐家屯3000餘眾承蒙你女菩薩與梁山恩德得以保全,但求梁山念及徐承徐玉為梁山出力,將徐氏血脈一應如數予以收留。”
這話說得客氣。
膠皮一天一夜沒合過眼,她揉著腫痛的眼睛聽徐侃把話說完,彆扭著道:“消毒藥水過度稀釋,那個,摻水摻多了,殺蟲效果不好。燒房子是最有效的方法,隻是…”
老爺子聽不完全膠皮說的梁山白話,懂了個大概,當下背負雙手滿腔豪氣地大笑,在膠皮看來猶如就義時的灑脫。“女菩薩多慮了。徐氏子孫若死絕了,要他祖宗房舍田產何用!”
老頭兒是在笑著流淚。
願世上多些笑臉,少些眼淚。膠皮的心腸是水做的,她猛地感到陣陣足以讓自己的世界四大皆空的失敗感。八年了,做了八年的夢,一場醒過來什麼都不記得的夢。她忽然沒了力氣,再也打不起精神來。屋子裡的病人高燒下大汗淋漓,應該過去配製注射液,給病人打一針鏈黴素。可她不想動彈,絲毫都不想動。
八年來她經曆了很多事,她一直是堅強的、努力的、樂觀的,為梁山每一個小小的改善而欣慰,每一個進步都會燃起她的成就感,每一次的勝利她會歡呼雀躍。可今天她的信念在喪失。
該哭泣仍然在哭泣,該堆的墳丘仍然在堆,該毀滅的村莊仍然在毀滅。無論怎麼努力也改不了天換不了地,自己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時代。她默默注視著梁山軍來來回回堆柴火,拆門板做擔架,組織疏散、維持秩序,忽然間胸中泛起遏製不住的惡心,跌跌撞撞著快步扶住走廊欄杆艱難嘔吐。
“膠皮,膠皮!愣著乾什麼,快出來,要點火了。”泰森大喊大叫。
膠皮猛一抬頭,歇斯底裡地喊:“流氓!你們就是流氓,殺人犯!”
泰森愣了,愣了很久。抱起身爛如泥的膠皮走出祠堂。他剛從梁山取來鏈黴素,聽說要焚村,一驚之後為一喜,被膠皮痛罵又生一悲。懷裡的膠皮眼角帶淚,嘴唇發白,身體在發抖。他憐惜地用臉頰撫摸她的頭發,用家鄉話溫情道:“阿妹,好好較,覅哭。”
膠皮側過臉,咬牙忍住不哭出來,然後振奮起精神掙脫落地,擤掉鼻涕眼淚背身而對。她不要看見泰森,也不要看見這場火。
手腕一抖,罩門翻開的同時祝融噴出青苗火,徐承把引火點燃了交給徐侃。老頭兒顫抖著將柴堆引燃,風助火勢,片刻功夫將徐家祠堂裹於烈焰中。凶猛的火舌衝出門窗舔向牆壁屋簷,人群被火勢逼得不住後退。徐承舉袖子替族長擦拭眼淚,手指偶爾碰著淚水,熱的。
老爺子被熱風侵襲,踉蹌著後退幾步,早有泰森趕上來搶先將徐侃扶住。老爺子火紅的臉龐神色堅定,笑對泰森道:“古人雲大疫止於鄉野,林司令員可知其中緣由?”
大疫止於野,說的是鄉村地廣人稀,人與人之間較少密切交流,不密接,傳播途徑被切斷。隔離是最有效的防疫措施,根本原因即在於此。老爺子大義凜然,之前為不為禍鄉鄰毅然實行最嚴格的自我隔離,不準任何族人離村逃命。他是以犧牲徐家屯來換取周邊的安全。此大義日月昭昭天地可鑒!這就是我們老祖宗口中的大德和大義。怎不叫人動容,怎不叫人敬仰!
“林司令員,為何不見徐玉。”
“他回山哭告疫情,過於悲切,不省人事,現就醫收治。是我摁住他不讓他過來的。”
“好,好好。他不畏死,是我徐氏子孫。”
舍一屯而全一地,徐家屯則迎來滅頂之災。身為族長,全部的責任由徐侃老爺子一人承擔。他有義務為死去的族人和火海中的祖業殉葬。泰森明白這層意思,當他看見老爺子緩步走向火場時,已是淚流滿麵嚎啕大哭。
膠皮被驚呆了,當她反應過來連滾帶爬想去拉住老爺子時卻被泰森死死抱住。泰森哭著喊著道:“妹子啊,你不懂,你就讓老爺子去吧!”說罷,已是淚如泉湧。
徐承大驚失色,不管不顧掙脫開眾人的抱束決意與祖爺爺一同蹈火自焚。徐老爺子橫臂格擋,將徐承整個人生生打飛出去,“孩子,你投梁山得遇明主,此後當動心忍性勿再頑劣。”話畢,迎著烈火走進神堂,在祖宗牌位前盤腿坐下,眨眼間渾身裹於烈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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