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角銅鈴的“叮鈴”聲突然斷了。
方才還在石階上啄靈藻的比翼鳥，突然像被無形的手攥住翅膀，猛地貼在一起，粉色的羽毛根根豎起，尖細的鳴叫卡在喉嚨裡，連滾帶爬地躲進齊樂的袖管。赤鱬剛堆好的梧桐葉堆“嘩啦”散了，它僵在原地，紅色的尾巴尖褪成慘白，鱗片下的血管突突直跳，鼻尖縈繞的靈藻甜香，瞬間被一股帶著鐵鏽的腥氣衝散——那腥氣不是江裡的魚腥味，是陳年老血混著腐肉的味道，黏在鼻腔裡，嗆得人發悶。
玄龜從木桶裡猛地抬起頭，青灰色的背甲上，原本流轉的淡金色符文驟然變暗，像被潑了墨的燈盞。它腹甲蹭著石板，發出急促的“沙沙”聲，不是往常的慢悠悠，而是連爬帶撞地衝到陶缸旁，前爪死死扒住缸沿，圓溜溜的眼睛盯著巷口，瞳孔縮成了細縫。櫃台後的狌狌也不啃靈米糕了，雪白的絨毛炸成一團，爪子把靈米糕捏得粉碎，縮在茶罐後麵，隻敢露出半隻眼睛，喉嚨裡發出“嗚嗚”的低吼。
“不對勁。”夕猛地攥緊手裡的青瓷杯，杯沿的淡藍花紋竟裂開了細紋。她抬頭看向巷口，方才還飄著晨霧的巷口，不知何時籠上了一層暗紅的霧——不是晨光染的，是霧本身就帶著血的顏色，像凝固的血被攪碎，慢悠悠地往茶店飄來。霧裡傳來“咚咚”的聲響，不是張大爺挑竹筐的腳步聲，是沉重的、帶著碾壓感的踏地聲，每響一下，青石板路就顫一下，石板縫裡鑽出來的青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成灰綠色，連陶缸裡泛著淺綠的靈泉水，都開始泛起渾濁的漣漪。
齊樂懷裡的《山海經》突然發燙，書頁自動翻得“嘩嘩”響，最後停在一頁泛著黑氣的紙頁上。紙上沒有畫像，隻有幾行扭曲的墨字，墨跡像活的一樣往下淌：“天神，八足二首，狀如虎而有鱗，見之則天下兵，所過之處，草枯木腐，生靈閉息。”
“是天神。”齊樂的聲音沉了下來，他把《山海經》按在櫃台上，指尖劃過書頁上的墨字，“靈氣複蘇後，沉眠的上古山海獸裡，它是最凶的災厄之一——‘見之則天下兵’不是說它引發戰爭，是它本身就帶著兵災的煞氣，隻要靠近人間城鎮，煞氣就會滲進土地，先是草木枯萎，再是生靈焦躁，最後……”
他的話沒說完，巷口的血霧突然翻湧起來，“咚咚”的踏地聲越來越近，混著鱗甲摩擦地麵的“刺啦”聲，像有什麼巨大的東西在霧裡拖動。赤鱬突然“哇”地一聲哭出來，尾巴死死纏在竹凳腿上：“霧裡……霧裡有眼睛！好多眼睛盯著我！”
夕立刻從藤椅上抄起那件月白色外套，抖開的瞬間，外套上的雲紋突然亮起淡銀色的光，她把外套往赤鱬和狌狌身上一罩：“這是雲紋結界，能擋煞氣，彆出來。”說著，她從袖袋裡摸出一把梧桐木劍，劍身上的葉脈紋路泛著淺綠的靈氣，“齊樂，你去喚鳳皇，我先去巷口擋一擋，不能讓它的煞氣滲進鎮子。”
齊樂點頭，抬手按在簷角的銅鈴上，指尖的靈氣注入鈴身，銅鈴沒有發出“叮鈴”聲，反而傳出一陣清越的鳳鳴——那聲音穿透血霧，直往鎮子後山飄去。沒過多久，天空突然亮起一道金紅色的光，像燒紅的烙鐵劃破暗紅的霧，鳳皇的身影從光裡衝出來，尾羽展開時，金紅色的火焰像流動的晚霞，落在茶店的瓦頂上，火焰的溫度驅散了周圍的腥氣，瓦縫裡的枯草竟重新冒出了嫩芽。
“唳——”鳳皇的鳴聲響徹街巷，它落在齊樂身旁，巨大的翅膀輕輕攏住他和夕，火焰在翅膀邊緣跳動，卻不傷兩人分毫。齊樂摸了摸鳳皇的羽毛，聲音冷靜：“天神在巷口，煞氣已經開始擴散，我們得把它引到後山的結界裡，不能在鎮子上動手。”
夕握著梧桐木劍，往巷口走了兩步，血霧已經飄到了茶店門口，霧裡的“咚咚”聲更近了，能清晰地聽見鱗甲碰撞的“哢嗒”聲。她回頭看了眼櫃台後，雲紋結界裡，狌狌正用爪子捂住赤鱬的眼睛，玄龜趴在結界外，背甲上的符文重新亮起，像一道淡金色的屏障，護住茶店的門：“放心，它們有玄龜守著。”
齊樂點頭，翻身跨上鳳皇的背，鳳皇的羽毛暖融融的，火焰托著兩人，緩緩往巷口飛去。剛靠近血霧，一股濃烈的腥氣就撲麵而來，霧裡的景象漸漸清晰——那是一隻比茶店還高的巨獸，八隻覆蓋著黑鱗的巨足踏在青石板上，每隻爪子都帶著三寸長的倒刺，踏過的地方，石板裂開細縫，黑氣從縫裡往外冒；它的軀乾像放大了十倍的虎身，卻覆蓋著層層疊疊的黑鱗，鱗甲縫隙裡，不斷往下滴落黑色的液體，落在地上，“滋滋”地腐蝕出小坑。
最駭人的是它的兩個頭顱。左邊的頭顱像腐爛的虎首，眼眶裡沒有眼珠，隻有不斷往外湧的黑液，嘴角咧開，露出兩排帶著倒鉤的尖牙，牙縫裡掛著乾枯的碎肉；右邊的頭顱竟像一張剝了皮的人麵，皮膚是暗紅色的，五官扭曲在一起，眼睛是兩個空洞的血洞，鼻子和嘴巴隻是兩個黑漆漆的窟窿，卻能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有無數人在裡麵同時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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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左邊的虎首突然咆哮起來，聲音震得血霧翻湧，巷兩旁的梧桐樹葉瞬間枯成黃褐色，紛紛揚揚地落下，剛落地就被黑氣裹住，化作一捧飛灰。右邊的人麵首則緩緩轉向齊樂和夕，空洞的血洞裡，突然飄出無數細小的黑影——那是縮小版的兵器，斷劍、殘戈、碎箭，密密麻麻地懸在霧裡，對著兩人的方向，輕輕顫動。
鳳皇立刻展開翅膀，金紅色的火焰猛地往外擴散，燒得血霧“滋滋”作響，那些細小的兵器碰到火焰，瞬間被燒成灰燼。但火焰剛驅散一層血霧，又有更濃的霧從巷口湧來，天神的八足猛地踏地，地麵劇烈震顫，巷口的老槐樹“哢嚓”一聲攔腰折斷，斷裂處沒有年輪，隻有黑漆漆的空洞，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機。
“不能在這裡耗著。”齊樂拍了拍鳳皇的背，鳳皇會意，猛地拔高，往鎮子後山飛去。天神果然被引動，八足邁著沉重的步伐，跟在後麵追來，它的速度看似緩慢，每一步卻能跨出數丈遠，黑鱗摩擦地麵的“刺啦”聲，像在每個人的耳邊拉鋸，連後山的飛鳥都嚇得四散奔逃，翅膀扇動的聲音裡，混著絕望的哀鳴。
夕握著梧桐木劍，回頭看了眼追來的天神，人麵首的血洞裡，突然傳出清晰的人聲——不是一個人的聲音，是無數人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在重複著同一句話：“殺了它……殺了它……”那聲音淒厲又詭異，像無數冤魂被困在裡麵，要拖所有人一起墜入深淵。
鳳皇的鳴叫聲再次響起，金紅色的火焰在它周身凝成一道屏障，擋住了天神噴來的黑霧。齊樂從懷裡摸出三張黃色的符紙，指尖靈氣劃過，符紙上的符文亮起淡金色的光：“後山有我之前布的困靈陣，隻要把它引進去，就能暫時困住它的煞氣。夕，你負責用梧桐木劍牽製它的八足，鳳皇主攻它的兩個頭顱，它的鱗甲雖硬，但人麵首的血洞是弱點。”
說話間，後山已經到了。後山的樹木本該枝繁葉茂，此刻卻一片死寂，樹葉都泛著灰敗的顏色，地麵上的草葉枯黃，連石頭都蒙著一層黑氣。天神追到山腳下，八足猛地踏在一塊巨石上，巨石瞬間碎裂，黑色的液體從它的鱗甲縫裡大量滴落，在地上彙成細小的黑流，所過之處，連石頭都開始“滋滋”腐蝕。
“就是現在！”齊樂將符紙往空中一拋，符紙化作三道金光，落在後山的三個方向，地麵上立刻亮起淡金色的陣紋，陣紋交織成網，往天神的方向罩去。夕踩著鳳皇的翅膀，縱身躍下，梧桐木劍的靈氣暴漲，劍身在陽光下泛著耀眼的綠光，對著天神的一隻後足刺去——劍尖剛碰到黑鱗，就傳來“叮”的脆響，黑鱗上冒出火星，竟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
天神吃痛，左邊的虎首猛地轉頭，對著夕噴出一團濃黑的霧氣。鳳皇及時俯衝下來，翅膀扇動的火焰燒穿黑霧，將夕護在身後。人麵首的血洞裡，突然飛出一支巨大的黑箭，箭身纏繞著黑氣，對著鳳皇的翅膀射去，箭尖劃破空氣，發出“咻”的銳響，連周圍的靈氣都被攪得紊亂。
齊樂立刻捏了個法訣，困靈陣的陣紋瞬間收緊，淡金色的光網纏住黑箭，黑箭劇烈掙紮，箭身上的黑氣不斷侵蝕光網，光網竟開始慢慢變暗。他咬了咬牙，從袖袋裡摸出一片梧桐芽——那是他從茶店門口的梧桐樹上摘的，帶著最純粹的生機靈氣，往陣紋裡一拋：“鳳皇，趁現在！”
梧桐芽落在陣紋上，淡金色的光瞬間變得耀眼，光網猛地收緊，將黑箭徹底困住。鳳皇抓住機會，金紅色的火焰凝聚成一道火柱，對著人麵首的血洞射去。火柱鑽進血洞的瞬間，天神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八足瘋狂地踏地，地麵裂開巨大的縫隙，黑氣從縫隙裡洶湧而出，連困靈陣的陣紋都開始劇烈顫動。
夕趁機繞到天神的側麵，梧桐木劍對準它另一隻足的關節處——那裡的鱗甲最薄，她猛地用力，劍尖終於刺進鱗甲縫隙，淺綠色的靈氣順著劍尖注入，天神的足突然僵住，黑鱗上的光澤瞬間黯淡下去。
但就在這時，人麵首的血洞裡，突然飄出一張扭曲的人臉——那是一張人類的臉，五官模糊，卻能看清臉上的血淚，它對著齊樂嘶吼：“你攔不住我……兵災……很快就會來……”話音剛落，天神的八足突然同時踏地，困靈陣的陣紋“哢嚓”一聲裂開細紋，黑氣勢如破竹地往外擴散，後山的樹木成片地枯萎，連天空都被染成了暗紅色。
齊樂皺緊眉頭，剛要再補一道符紙，鳳皇突然發出一聲急促的鳴叫，用翅膀將他和夕護在身下。他抬頭看去，天神的兩個頭顱同時對準他們，虎首噴出的黑霧和人麵首飛出的兵器，密密麻麻地籠罩下來，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沉重，帶著死亡的壓迫感。
“彆怕。”齊樂握緊夕的手，又摸了摸鳳皇的羽毛，“困靈陣還能撐一刻鐘，鳳皇，用你的涅盤火，燒它的虎首眼睛——那裡是煞氣最濃的地方，也是它的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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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皇唳鳴一聲，周身的金紅色火焰驟然變得熾熱，像一輪小小的太陽。它猛地衝向天神的虎首，火焰在它身前凝成一把巨大的火劍，對著虎首的空洞眼眶刺去。夕也同時動了，握著梧桐木劍，靈氣順著劍身源源不斷地湧出，對準人麵首的血洞，再次刺了過去。
黑霧、兵器、火焰、靈氣在半空中碰撞，發出“轟隆”的巨響，後山的地麵劇烈震顫，黑氣和金紅色的火焰交織在一起，像一幅慘烈的畫卷。齊樂站在陣紋中央，指尖不斷捏出法訣，困靈陣的光網一次次裂開，又一次次被他用靈氣修補，他懷裡的《山海經》不停發燙，書頁上的墨字扭曲得更厲害，仿佛下一秒就要從紙上跳出來。
天神的嘶吼聲越來越淒厲，虎首的空洞眼眶被火焰燒得“滋滋”作響，黑液不斷往外湧，卻被火焰瞬間蒸發；人麵首的血洞被梧桐木劍刺穿，淺綠色的靈氣在裡麵炸開，那些扭曲的人臉和細小的兵器，紛紛化作飛灰。它的八足開始不穩，黑鱗一片片脫落，落在地上，發出“啪嗒”的聲響，摔成碎塊。
但就在它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天空的暗紅色突然變得更深，一股比天神更濃的煞氣，從遙遠的天邊飄來，落在天神身上。天神的身體突然開始膨脹，八足上的倒刺變得更長，兩個頭顱的嘶吼聲裡，竟多了幾分瘋狂：“兵災……來了……”
齊樂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這不是天神的力量，是有更可怕的東西，被天神的煞氣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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