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碎片——燃燒的金屬殘片、斷裂的履帶、扭曲的零件、甚至是一些令人不願細想的、裹挾著焦糊氣味的有機物質——如同密集的冰雹,從交戰正酣的天空和遠方戰場被衝擊波拋射過來,劈裡啪啦地砸在吉普車的擋風玻璃、車頂棚和兩側的車門上。
聲音密集而雜亂,像一場由鋼鐵和死亡演奏的狂暴交響樂。
車隊沉默地在這片“金屬暴雨”中穿行,沒有減速,沒有規避,隻有引擎的轟鳴和車輪碾過碎石路麵的聲音,堅定地壓過這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
“好家夥,真夠熱鬨的。”
後排一個年輕的士兵打破了車內的沉寂,聲音透過麵罩傳出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試圖用輕鬆的語氣驅散恐懼。
“嗯……”他旁邊的士兵低沉地應了一聲,目光透過沾滿灰塵和不明汙漬的車窗,死死盯著外麵那片燃燒的地獄,“隻希望……掉下來的都是乎渾邪的玩意兒。”
短暫的沉默後,另一個聲音帶著點虛無縹緲的意味響起:
“咱們……會不會哪天也這樣了?啪嘰一下,就沒了?”
“那就沒了唄。”坐在他身邊的一位滿臉風霜、胡子拉碴的老兵,用一種近乎漠然的語氣接話。
“新來的,知不知道乎渾邪人的口號?”副駕的劉班長說。
“死而死矣。”米風回複。
“對,死就死了。嗨呀……”他長歎一聲,沒有繼續下去這個話題。
劉班長動作熟練地從口袋裡摸出一包有些皺的香煙,自己叼上一根,又給周圍幾個戰友一人散了一根。
幾人默契地紛紛解開頭盔卡扣,將沉重的頭盔摘下放在腿上,車廂內頓時彌漫開劣質煙草辛辣而嗆人的氣味。
打火機“哢噠”一聲,橘紅色的火苗跳動,幾張疲憊的臉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下深深吸了一口,然後吐出濃濃的煙霧,狹小的空間瞬間變得煙霧繚繞。
米風微微皺了下眉,伸手將駕駛座旁的車窗搖下一條縫隙。
冰冷的、帶著硝煙和血腥味的夜風立刻灌了進來,將車廂內渾濁的煙霧卷走一部分。
他看著後視鏡裡那些在煙霧中若隱若現、神情麻木或故作輕鬆的臉龐,心中泛起複雜的情緒。
他經曆過無數生死場麵,早已不是戰場新丁,但眼前這些戍邊多年士兵近乎漠視自身生死的態度,依然讓他感到一種深沉的震撼。
也許,對於一場曠日持久、絞肉機般的戰爭而言,這種近乎麻木的平靜,比盲目的狂熱更為“實用”——士兵不需要時刻熱血沸騰、高喊口號去衝鋒,隻要能在槍林彈雨中保持基本的鎮定,不因恐懼而崩潰,不因絕望而怯戰,就已經勝過許多徒有其表的軍隊。
然而,從一個“人”的角度去看,這種對自身生命終結的淡然,甚至帶點黑色幽默的調侃,卻透露出一種令人心底發寒的悲涼。
人,真的能不怕死嗎?
風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微微收緊。
還是說,隻是見得太多,麻木了,將恐懼深深地壓在了心底最深處?
這些抽著廉價香煙、談論著身後那片吞噬生命的戰場如同談論天氣的士兵,他們的內心世界究竟是怎樣的?
“真的……都不怕死?”
米風終究還是沒忍住,低聲問了出來,聲音在引擎聲和窗外碎片的撞擊聲中顯得有些模糊。
老兵又深深吸了一口煙,煙頭的火光在昏暗的車廂裡明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