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隻陶碗碎裂,稻穀最終零落成泥的時刻,某種無形的、關乎國祚的氣脈,仿佛也隨之發出了清脆的斷裂聲。
距離乎渾邪汗國這個曾經馳騁草原的龐然大物,徹底停止呼吸,從時間緩緩流向嶄新一天的刻度開始計算——
三天。
每一次不祥的征兆,仿佛都精準地對應著未來的一天。
老祭司跪在冰冷的地上,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幾顆沾了塵土的稻穀。
他想不通。
祭祀的聖物,向來是輪換的。
春天獻上初生的羔羊,盛夏是醇厚的馬奶酒,秋日以新打的酥油,寒冬有時甚至是凍硬的奶皮。
無外乎都是草原賴以生存的、最淳樸的供奉。
長生天從未挑剔過。
往往在儀式末尾,或是蒼穹掠過一道鷹影,或是祭壇邊旋起一陣不傷供品的清風,便算神明欣然接納,降下模糊的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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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次,偏偏是稻穀。
這是從秦國那邊輾轉高價購來的上等精米,顆顆飽滿圓潤,粒粒晶瑩分明,在火光下泛著象牙般溫潤的光澤。
這甚至是王庭糧倉裡壓箱底的珍品,比牛羊更“金貴”。
為何偏偏是它,被如此毫不留情地接連打翻、吹散、最終碾碎?
米……有什麼不好?
老祭司渾濁的眼底映著陶碗的碎片。
米養人啊,秦人那龐大到令人恐懼的帝國,億萬子民,不都靠著這細細小小的東西活著嗎?
它代表著定居,代表著豐饒,代表著一種與草原逐水草而居截然不同的、根植於土地的強大秩序。
難道長生天在以此警示,汗國未來的生機,已不在牛羊奔跑的草原,而在……他們一直視為仇寇的、秦人的田壟之上?
還是說,“米”本身,就隱喻著某種無法抗拒的、即將淹沒草原的洪流?
周圍的祭司們早已匍匐在地,額頭抵著冰冷的黑石,不敢再看那狼藉的祭壇,也不敢看可汗鐵青的臉。
寂靜中,隻有火星偶爾爆開的劈啪聲,和可汗漸漸粗重的喘息。
鳴鏑草原邊緣,疾馳的裝甲指揮車。
“啊——嚏!啊——嚏!啊——嚏!”
連續三個噴嚏打得毫無征兆,力道之大,讓米風整個腦袋都跟著晃了晃,鼻尖瞬間泛紅。
“見鬼……”他嘟囔一句,揉了揉發癢的鼻子。
旁邊正在核對坐標的多克頭也沒抬,順手從雜物格裡扯了張壓得有些皺的紙巾遞過去:“怎麼了?草原風大,著涼了?”
“沒。”米風接過紙巾,狠狠擤了一下,聲音悶悶的,“不是感冒。邪了門了,連打三個……總感覺有什麼人在背後使勁念叨老子。”
多克這才偏過頭:“念叨你?說不定是哪個姑娘想你三次,情聖?”
“扯淡。”米風把紙團捏在手心,眉頭皺著,“我們那兒有老話,一想二罵三叨咕。這連著三下,肯定是有人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翻來覆去地數落老子的不是。”
“嘖,”多克轉回頭,嘴角卻勾了勾,“你就不能想點好的?比如有人真心實意地‘惦記’了你三回?”
米風沒接話,目光投向車窗外飛速後掠的、被夜色和沙塵模糊的荒原輪廓。
那種被無形之物“叨咕”的感覺很微妙。
多克忽然正色,敲了敲通訊麵板,低沉的聲音在狹小的車廂內響起:
“收起閒聊。坐標校對完成,三分鐘後進入預定接敵區域。全體注意,進入一級戰備狀態,保持靜默,等候指令。”
車內最後一絲輕鬆的氣氛瞬間抽空,被鋼鐵般的冷肅取代。
引擎聲似乎也壓得更低,如同猛獸捕獵前的匍匐。
米風深吸一口氣,將那個關於噴嚏的莫名感應拋諸腦後,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如刀,手指無聲地搭在了麵前的火控係統激活鈕上。
車外,無星無月的夜空下,龐大的戰爭機器正收斂爪牙,悄無聲息地滑向獵物。
而遠方單於庭祭壇上的碎裂陶片和散落稻穀,與這鋼鐵洪流的緊逼,在冥冥的時空經緯中,構成了一個閉環。
稻穀,米。
念叨,米風。
有些預兆的謎底,往往就藏在最簡單直白的雙關裡,隻是當時的人們,要麼無力參透,要麼……不敢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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