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床尾,把他那個為了防塵、一直卷起來的鋪蓋卷給解了開來。
裡麵是疊得整整齊齊的軍綠色被褥,和一床藍色粗布床單,這都是他之前留下來的家當。
既然晚上打算留宿,還是提前將床鋪好。他把床單抖開,鋪平,四個角掖得結結實實。又把被子和褥子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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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完這一切,這間宿舍,才終於有了幾分他回歸的感覺。
他又去拿暖水瓶,試了試,空的。
算了,等下課回來再打水。
劉青山拿起桌上的包,轉身走出了宿舍。
至於為什麼從吃完午飯到現在,宿舍裡一個人都沒有?李衛東、王強、張建軍他們,為什麼中午都不回來?
這其實,再正常不過了。
如果把幾十年後的大學生扔到這個時代,他們會以為自己誤入了一個瘋人院。
這裡的學校,沒有遊戲開黑的嘶吼,沒有賴在床上追劇的安逸,更沒有躺平和擺爛的頹唐。宿舍,隻是一個用來進行最低限度睡眠的旅館。
白天?
白天回宿舍休息,那是一種犯罪,一種對生命的極致浪費。
還是那句話,
這個年代的大學生和後世的大學生,那根本就是兩個物種。
後世的學生是為了及格而學習。而這個年代的學生,是拚了命地在學習。
他們就像是餓了十幾年、突然被扔進滿漢全席的餓殍,一個個雙眼放光,拚命貪婪地往自己那早已乾涸的大腦裡搶奪著知識的食糧。
他們每一個人,都患上了一種名為求知的饑餓症。
你若是在這個時間點,走在燕園的校園裡,你會看到在圖書館,從清晨開館前一個小時,門口就已經排起了長龍。
學生們在冬日的寒風中跺著腳、哈著白氣,手裡捧著書本高聲晨讀。
大門一開,那不是走進,那都是衝進去的。
搶座位的激烈程度,堪比一場小型的百米衝刺。
晚到十分鐘?
那你隻能站在過道裡,或者靠在冰冷的書架上,一站就是一整天。
整個閱覽室裡,安靜得可怕,隻能聽到“沙沙”的翻書聲,那聲音彙聚在一起,像是春蠶在啃食桑葉,密集得讓人頭皮發麻。
每一個空閒的教室,也都塞得滿滿當當。
桌椅不夠用,學生們就自帶小馬紮,坐在教室的過道裡、暖氣片旁邊。
天色擦黑,直到管樓的大爺拉下電閘,用掃帚趕人,他們才會在黑暗中爆發出不滿的歎息,然後借著走廊的微光,繼續討論剛才那道沒解開的數學題。
甚至,
在那些不是地方的地方,比如未名湖畔的石凳上,有人裹著軍大衣,頂著寒風,就著冰麵反射的微光啃一本厚厚的學術著作。
食堂的角落裡,剛吃完飯的學生,飯盒都來不及刷,就著油膩的桌子,開始攤開本子做題。
宿舍樓的走廊儘頭,昏暗的燈泡下,永遠站著三五成群、捧著字典激烈爭論真理標準的學生。
到了晚上十點半,宿舍統一熄燈。
但戰鬥遠未結束,黑暗中,總有那麼幾床被子裡,會亮起手電筒的微光。他們在被窩裡,用這種近乎自殘的方式,繼續搶時間,直到淩晨一兩點。
他們為什麼這麼拚命?
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幸運者。
高考才恢複幾年?
能坐在這間教室裡的,哪一個不是從千軍萬馬裡拚殺出來的天之驕子?
哪一個不是心智堅毅、意誌如鐵之輩?
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是被耽誤了的老三屆,比如張建軍。
他們是把本該在工廠、在田地裡蹉跎一生的命運,硬生生地用血和汗,給考了回來!
他們對知識的渴望,那種饑餓感,是後世那些“網絡原住民”永遠無法理解的。
他們失去的,是整整十年!
是人生中最寶貴的青春!
他們現在渴望著,通過這短短的四年,把失去的十年,給加倍地搶回來!
他們渴望著,通過上大學這塊唯一的跳板,來徹底改變自己,乃至整個家族的命運!
“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
這句詩,對他們而言,不是掛在嘴邊的口號,而是烙印在骨血裡的行動準則。
他們嫌時間不夠用,他們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個小時。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背負著四化建設的重任,浪費的每一分鐘,都是在辜負這個剛剛解凍的春天。
所以,中午不回宿舍,這其實很正常。
李衛東、王強、張建軍他們三人,亦是這股瘋狂浪潮中的一員。
他們,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拚命地燃燒著青春。
而劉青山,這個悠哉悠哉吃完飯、在宿舍裡慢悠悠整理讀者來信、甚至還想睡個午覺的家夥……
毫無疑問,是這群瘋子裡麵,最不務正業的那個異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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