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肆虐了一整夜的北風終於停歇了,連帶著那漫天飛舞的雪花也終於住了腳。
當劉青山推開308宿舍那扇吱呀作響、縫隙裡塞滿了舊報紙的木門時,一股凜冽而清新的空氣瞬間撲麵而來。那是雪後特有的味道,帶著絲絲甜味,像是被冰鎮過的薄荷,直往人的肺葉裡鑽,激得人渾身一激靈,原本殘留的幾分睡意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放眼望去,整個燕園已經換了人間。
昨夜那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像是給這座古老的學府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
未名湖已經完全看不出湖水的模樣,隻剩下一片平整的潔白,與岸邊的土地融為一體。博雅塔像是一位披著白紗的巨人,靜靜地矗立在晨曦之中。教學樓的紅磚牆在白雪的映襯下顯得格外鮮豔莊重,路邊光禿禿的楊樹枝椏上掛滿了晶瑩的樹掛,偶爾有幾隻麻雀落在上麵,震落一小團雪粉,簌簌落下。
晨光熹微,透過雲層的縫隙灑在潔白的雪地上,折射出有些刺眼的碎金光芒,整個世界仿佛都被淨化了,乾淨得讓人不忍心踩上一腳。
“好大的雪啊!這得有半尺厚了吧?”
李衛東緊了緊脖子上那條有些脫線的圍巾,哈出一口白氣,那白氣瞬間在眼前彌漫開來。他試探性地伸出一隻腳,踩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脆響,像是踩在碎餅乾上一樣。
“瑞雪兆豐年,看來咱們今年是個好年頭。”張建軍推了推鼻梁上被凍得冰涼的眼鏡,文縐縐地感歎了一句。
王強裹緊了那件軍大衣,縮著脖子抱怨道:“好年頭是好年頭,就是太冷了!我覺得我的腳趾頭都要凍掉了。咱們能不能走快點?我都快餓扁了!”
四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三食堂走去。
雖然景色很美,如詩如畫,但對於這群正在長身體、肚子裡卻沒什麼油水的年輕小夥子們來說,沒有什麼比一頓熱乎乎、油汪汪的早飯更誘人了。
三食堂裡早已是人聲鼎沸。
大門口掛著的厚棉門簾被掀開又落下,每一次掀開都帶進一陣陣外麵的寒氣,又湧出一股股裡麵的熱浪和飯香。那是混合著煤煙味、饅頭味、稀飯味以及鹹菜味的獨特氣息,聞著就讓人心裡踏實。
排隊打飯的長龍依然蜿蜒曲折,從窗口一直排到了門口。飯盒的碰撞聲、嘈雜的交談聲、師傅的吆喝聲彙成一片,嗡嗡作響。
“哎喲,這麼多人,這得排到啥時候去?”
王強看著那長長的隊伍,前麵烏壓壓的人頭讓他一陣絕望,愁眉苦臉地嘟囔著,“等排到了,估計連鹹菜絲都不剩了,隻能喝刷鍋水了。”
“那也沒辦法,排著吧。”張建軍歎了口氣,老老實實地站在了隊伍末尾。
正當幾人準備認命去排隊,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時,突然,那個隻對教職工開放、平日裡掛著閒人免進牌子的小窗口裡,探出了一個碩大的腦袋。
那人戴著高高的白帽子,臉上油光滿麵,紅光煥發,一雙眼睛正滴溜溜地在人群中掃視。
何師傅。
他在人群中那是一眼就鎖定了穿著黑色棉大衣、鶴立雞群的劉青山。
“哎!那個……青山!青山!”
何師傅手裡揮舞著大鐵勺,那嗓門大得跟銅鐘似的,中氣十足,直接蓋過了食堂裡的嘈雜聲,“往哪兒排呢?來這兒!來這兒!”
這一嗓子,把周圍排隊的同學都給喊愣了,紛紛側目,心想這是誰啊這麼大麵子,能讓眼高於頂的何師傅親自招呼?
劉青山也是一愣,隨即笑著走了過去:“何師傅,早啊!”
“早什麼早,都幾點了!太陽都曬屁股了!”
何師傅那張臉上笑成了菊花,“來來來,把飯盒給我!跟那幫小子擠什麼擠,我這兒剛出鍋的好東西,給你留著呢!”
“這……合適嗎?”
劉青山看著周圍投來的羨慕嫉妒恨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一邊說著,一邊從兜裡掏出飯票和幾張毛票準備遞過去。
“有啥不合適的?我是大師傅還是你是大師傅?這食堂後廚我說了算!”何師傅不由分說,一把奪過劉青山手裡的鋁飯盒。他看了一眼劉青山遞過來的錢和票,大手一揮,直接把錢給推了回去,隻捏住了那幾張糧票。
“何師傅,這錢您得收著啊,不然您怎麼向公家交代?”劉青山急道。
“交代個屁!今兒這水煎包算是……算是新品試吃!對,內部試吃!”
何師傅眼睛一瞪,壓低聲音,一臉你懂的表情,“這第一鍋火候我沒掌握好,稍微焦了點,按規定那是不能賣給同學們的,那是次品!但我尋思著倒了可惜,正好你們來了,幫我處理一下。怎麼?幫我處理次品還得收你們錢?那我成啥人了?收你糧票是走個賬,錢趕緊收回去!留著買墨水寫文章去!”
劉青山看著籠屜裡那一個個金黃酥脆、明明是火候最完美的水煎包,心裡跟明鏡似的。
這哪裡是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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