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北第。
又名戚裡。
大漢皇親國戚、功侯王孫大多住在這裡,武強侯府,也是其中之一。
十數年不朝,莊青翟早就沒了公卿時的意氣風發,此時的他穿著一件藍色的葛布長衫,靜靜地坐在大案對麵的椅子上,大概也有好些天沒有修麵了,麵頰上本有的絡腮胡都長了出來,長短不一,那雙平時就很大的眼因為麵頰瘦了,就顯得更大了。
在宮裡的傳言傳到莊青翟耳際之時,那時的他忽然有了一種穿過漫漫黑夜,看見曙光的驚喜。
莊青翟永遠都忘不了當年的那一幕,陛下以不治太皇太後喪事的莫須有,輕易就免了他和柏至侯許昌的官職。
這些年來,他時常向陛下稟奏對《公羊春秋》的體會,甚至會特彆強調自己選讀的是董仲舒的注釋本。
然而,無數道上稟就如同石沉大海般,沒有泛起絲毫波瀾。
就在不久前,他引述董仲舒的一句話——《春秋》無通辭,從變而移,今晉變而為夷狄,楚變而為君子,故移其辭以從其事——重點闡述了自己對“大一統”的體會。
“兼容並包,遐邇一體。”
本章呈上後,就聽到了陛下欲委他太子少傅事時,莊青翟還以為是多年的潛心篤誌,征服了陛下。
不成想,是陛下是把他當成製約太子宮的一把刀。
當初竇太皇太後為了扼殺陛下新政,扶他和柏至侯上位,現在陛下為了扼製太子勢力,又要扶他和萬石君少子上位。
近日長安城中有流言,太子無意於丞相以外的人為師,勿謂言之不預,莊青翟知道,這是來自皇太子的警告。
人人都說“子不類父”,但皇太子這份霸道,有過之陛下而無不及。
隻是,上命所差,蓋不由己,陛下和皇太子的較量才剛剛開始,他這位誤入天家之爭的人,孰勝孰負,都不會有好下場。
果然,天使來了,陛下詔見。
隔著庭院,莊青翟隱隱聽到長子對天使的苦澀述說,“上使,我父近來不適,醫者診治乃心急氣鬱,肝火旺盛,火傷脾臟,故而肢體沉重,然心歸木,心急又生火,致使肝氣鬱結,火盛而傷金,故而脾胃不適,五臟俱焚,難以起身,懇請上使代為轉稟陛下,愈後再入宮覲見……”
“少侯,詔書已至,些許霜露之疾,就拒絕奉詔,倘若陛下怪罪下來,本就冷落的侯府,恐怕要雪上加霜,不要多說,請老侯爺現身,隨我入宮覲見。”
“……”
聲音由遠及近,莊青翟知道是躲不過去了,僅僅是個起身,幾乎耗儘了所有的力氣,滿臉潮紅,兩眼發熱,眼圈越來越紅,腳下軟軟的走了兩步,就重重摔在了地上。
恍惚之中,莊青翟聽到上使和長子的驚惶,連聲呼喚醫者,隨後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
宣室殿。
禦醫覲見。
“武強侯患的何病?”
“回奏陛下,方才微臣給武強侯把脈,寸脈急促,關脈懸浮而尺脈遊移不定,這正是中焦阻塞內火攻心之象,依臣之見,是中風。”
“依你看,武強侯的病,重還是不重?”
“重!”
“重到何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