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曆山大離開後的第三天,杭州徹底入秋了。
清晨的氣溫降到十度出頭,林小滿裹著薄外套走出宿舍樓時,能看見自己呼出的白氣。校園裡的梧桐樹葉大片大片地變黃,風一吹就像金色的雨,沙沙地落滿石板路。
期末考試的倒計時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審計學、財務管理、稅法……厚重的教材和密密麻麻的筆記堆滿了她那張小小的書桌。宿舍裡,其他幾個室友也進入了備考狀態,連最愛打扮的陳露都素麵朝天,頂著一頭亂發在背重點。
唯一不同的是,林小滿的書桌上多了一個小相框——裡麵是亞曆山大發來的那張緬因州木屋的照片,秋葉如火,湖水如鏡。她把它擺在台燈旁,複習累了就抬頭看一眼,仿佛那片遙遠的絢爛能給她力量。
時差十二小時。
這意味著當她在清晨六點掙紮著起床背稅法條款時,紐約是下午六點,亞曆山大可能剛結束一天的會議。當她中午在食堂啃著包子刷題時,紐約是午夜,他或許還在辦公室處理文件。而當她晚上十點結束一天的學習,疲憊地爬上床時,紐約是上午十點,他的一天剛剛開始。
他們之間的聯係被拉伸成一條纖細的、跨越太平洋的線,全靠手機和網絡維係,脆弱又堅韌。
亞曆山大離開後的第五天,林小滿考完了第一門——審計學。
走出考場時,她感覺自己像打了一場仗。三個小時的高強度答題,手腕寫得發酸,腦子裡還回響著那些複雜的案例分析題。天空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手機震動,是亞曆山大的信息:“Justfinisheda&neeting.Howwas&n?”(剛結束董事會會議。考試怎麼樣?)
她找了個避風的角落,回複:“還行。應該能過。你呢?會議順利嗎?”
回複來得很快,幾乎是秒回:“Tled.I&neasalways.”(他們大喊大叫。我聽著。和往常一樣。)
林小滿幾乎能想象那個畫麵:寬敞的會議室裡,一群西裝革履的人圍坐在長桌旁,亞曆山大坐在主位,表情平靜地聽著股東們的質問和抱怨。灰藍色的眼睛可能微微眯著,那是他思考時的習慣表情。
“他們還在因為新加坡的事生氣?”她問。
“Lessnow.Wecontainedtized.”(現在好點了。我們控製了損失。股價穩定了。)他頓了頓,“But&nade&nove.”(但娜塔莎又行動了。)
林小滿的心一緊:“什麼?”
這次回複慢了一些,像是在斟酌措辭:“Seakedtoa&nn.&ne&nysteriousyoung&nan’.”(她泄露給一個八卦專欄。關於我和一位“神秘的中國年輕女子”。)
林小滿的手指在屏幕上僵住了。她下意識地環顧四周,仿佛那些探究的目光已經透過網絡投射過來。
“寫了什麼?”她打字,指尖有些抖。
“Notlionaireauthor’s&nance’.Thatkindoftrash.”(沒有具體內容。隻是暗示。“億萬富翁作家的新繆斯”。“年齡差距戀情”。那種垃圾。)
“會有影響嗎?”
&nyworld?ThisisTuesday.”(在我的世界裡?這不過是家常便飯。)亞曆山大的語氣裡帶著一絲諷刺,“Butfor&nsorry.&ne&nentioned,&neone&nightconnectthedots.”(但對你……對不起。沒有提到你的名字,但有人可能會聯想到。)
林小滿靠在牆上,冰涼的瓷磚透過外套傳來寒意。她想起陳露那雙充滿探究和嫉妒的眼睛,想起學校裡那些偶爾投來的好奇目光。
“我需要做什麼嗎?”她問。
“Notiveyourlife.”(什麼都不用做。過你的生活就好。)亞曆山大的回複很堅定,“Mylaceaseanddesistletters.&ndealingwithNatasha.”(我的律師正在發送停止和終止函。而且我在處理娜塔莎的事。)
“怎麼處理?”
這次回複間隔更長了。足足三分鐘後,新消息才跳出來:“Let’sjustsayshe’sabouttobevery&ns.”(這麼說吧,她馬上要為自己的問題忙得不可開交了。)
這句話裡有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意味。林小滿忽然意識到,亞曆山大·金不僅僅是個作家和富豪,他也是個在商界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人。他有他的手段,有他的反擊方式。
而她,還不太了解那個部分的他。
“彆做違法的事。”她忍不住叮囑。
亞曆山大回了個笑臉表情——他很少用表情符號,這個笑臉看起來有點笨拙:“Iawyersforthat.Don’tworry.”(我有律師處理那些。彆擔心。)
然後又補充:“Focuson&ns.Tefieldnow.”(專注於你的考試。那是你現在的戰場。)
林小滿看著這句話,深吸一口氣,把手機塞回口袋。
對,她的戰場在這裡。在教室,在考場,在那些厚厚的教材裡。
她挺直背脊,走向圖書館。秋風吹起地上的落葉,沙沙作響。
接下來的三天,林小滿進入了真正的備考地獄。
每天早晨七點起床,八點圖書館開門就衝進去占座,一直學到晚上十點閉館。三餐都在食堂解決,十分鐘吃完,剩下時間全用來背書、刷題、整理錯題集。
室友們也一樣。602宿舍陷入了詭異的安靜,隻有翻書聲、鍵盤敲擊聲和偶爾的歎息。連陳露都暫時收起了那些陰陽怪氣,畢竟期末成績關係到獎學金和保研資格。
隻有深夜回到宿舍,拉上床簾後,林小滿才敢拿出手機,和亞曆山大簡短地聊幾句。
他們的對話因為時差變得碎片化,但反而有種奇異的親密感——像是兩個在不同時空裡並肩作戰的人,偶爾透過一扇小窗交換情報和鼓勵。
“剛背完稅法,腦子要炸了。”
“紐約在下雨。很像杭州。”
“食堂的糖醋排骨今天發揮失常,太甜了。”
“今天見了三個律師。我的咖啡消費量創了新高。”
“明天考財務管理,祝我好運。”
“Goodluck.You’llaceit.”(祝你好運。你會考得很好的。)
簡單,平凡,但足夠溫暖。
考財務管理的前一晚,林小滿複習到淩晨一點。她揉著發脹的太陽穴,看著桌上那張緬因州的照片,忽然很想聽聽亞曆山大的聲音。
她算了下時間——紐約現在是下午一點,他應該有空。
猶豫了幾秒,她撥通了視頻請求。
響了三聲,接通了。屏幕亮起,卻不是亞曆山大熟悉的臉。
而是一個陌生的、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鏡頭對著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曼哈頓的天際線。畫麵晃動了一下,然後亞曆山大才出現在屏幕裡——他似乎在調整手機的角度,表情有點意外。
“Hi.”(嗨。)他微笑,“You’reuplate.”(你熬夜了。)
“複習得差不多了。”林小滿小聲說,怕吵到室友,“你在辦公室?”
“Yeal.”(對。剛結束一個電話。)亞曆山大把手機固定在某個地方,畫麵穩定下來。他靠坐在辦公椅上,穿著淺藍色的襯衫,領帶鬆開了些,看起來確實像剛經曆了一場漫長的會議。
“打擾你了嗎?”
“Never.”(永遠不會。)他喝了口水,“Ho?”(複習得怎麼樣?)
“還好。就是公式太多了,容易記混。”林小滿把手機靠在台燈座上,自己也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兩個人能平視,“你呢?看起來有點累。”
亞曆山大揉了揉眉心:“Longday.Butproductive.”(漫長的一天。但有成效。)他頓了頓,“Natasawyers&ninetoday.”(娜塔莎的律師今天聯係了我的律師。)
林小滿的心提了起來:“她想要什麼?”
&neeting.&nisunderstandings’.”(一次會麵。“討論誤會”。)亞曆山大的嘴角扯出一個沒什麼笑意的弧度,“Translation:singthepressureandwantstonetiate.”(翻譯:她感受到了壓力,想談判。)
“你會見她嗎?”
“Alreadydid.”(已經見過了。)亞曆山大說,語氣平靜,“Twoawyer’soffice.”(兩小時前。在我律師的辦公室裡。)
林小滿愣住了:“結果呢?”
“Sheagreedtobackoff.Inexchange&nebusinessconcessions.”(她同意退讓。作為交換……一些商業讓步。)他看著屏幕,灰藍色的眼睛裡有一種複雜的情緒,“Notlegal.Just…profitableforher.”(沒有違法。隻是……對她有利可圖。)
“所以結束了?”林小滿問,不太敢相信。
“Fornow.”(暫時。)亞曆山大謹慎地說,“ButpeoplelikeNataslystop.Theyjustwaitforthenextopportunity.”(但像娜塔莎那樣的人……她們不會真的停止。她們隻是等待下一個機會。)
林小滿沉默了一會兒。她看著屏幕裡亞曆山大疲憊但依然清醒的臉,忽然問:“你付出了什麼代價?”
這個問題讓亞曆山大愣了一下。他移開視線,看向窗外的紐約天際線,那裡高樓林立,玻璃幕牆反射著午後的陽光。
&necontracts.&neintroductions.”(一些合同。一些引薦。)他最終說,聲音很輕,“Thingstd,atter&ne.”(在我的世界裡重要,但對我無關緊要的東西。)
他轉回頭,看著林小滿:“Weavesyoualone.Andsl.T.”(重要的是她不再打擾你。而且她會。這是交易的一部分。)
林小滿感覺喉嚨發緊。她想說“你不必這樣”,想說“我可以自己麵對”,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因為她知道,這不是關於“需不需要”,而是關於“願不願意”。
他願意。
為了讓她不受打擾,他願意用他世界裡重要的東西去交換。
“謝謝。”她最終隻能說出這兩個字,聲音有點哽咽。
亞曆山大搖搖頭:“Don’t&ne.Tity.”(不用謝我。這是我的責任。)他頓了頓,“How’s&nily?&norecalls?”(你家人呢?還有電話嗎?)
“沒有。自從你走後,一切平靜。”林小滿說,“我媽還問起你,說你送的耳釘她很喜歡,戴著去跳廣場舞被姐妹們誇了。”
這個細節讓亞曆山大笑了,那是個真正的、溫暖的笑容:“Good.Telllo.”(很好。代我向她問好。)
“嗯。”林小滿看了看時間,淩晨一點二十,“我該睡了,明天還要考試。”
“Gotosleep.”(去睡吧。)亞曆山大溫柔地說,“You’lldo&norrow.”(你明天會考得很好的。)
“你也彆工作太晚。”
“I’lltry.”(我儘量。)
掛斷視頻,林小滿關掉台燈,躺在床上。宿舍裡很安靜,能聽到室友們均勻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