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緬因州的天空還是深藍色,東方的天際線剛剛泛起魚肚白。林小滿已經醒了,躺在床上聽著屋外湖水的細微聲響。今天亞曆山大要來了。
她起身,煮了咖啡,坐在麵向湖麵的窗前等待。晨霧籠罩著湖麵,楓樹林在薄霧中若隱若現,秋日的清冷空氣從窗縫滲入。她裹緊了毛衣,手中捧著那杯熱咖啡。
七點,手機震動,是亞曆山大的信息:“降落波特蘭。租了車,大概兩小時後到。”
她回複:“路上小心。等你。”
等待的時間裡,她再次拿出埃琳娜的那封信。信紙已經有些柔軟,邊緣微卷。她反複讀著那些句子:“亞曆山大是個複雜的人......他需要同時存在於兩個世界......不要試圖將他拉向任何一端,而是學會欣賞他在這兩者之間的舞蹈。”
八點半,她決定去湖邊走走。穿上運動鞋和厚外套,沿著熟悉的小徑走向湖岸。秋天的湖邊與冬天截然不同——沒有冰雪的寂靜,取而代之的是斑斕的色彩和活躍的生命。鬆鼠在樹上跳躍,鳥兒南飛前的最後鳴叫,湖麵泛著晨光的漣漪。
走到湖心島附近時,她看到一艘小劃艇係在碼頭,隨著水波輕輕晃動。島上,畫室的玻璃窗在晨光中反射著金光。她想起春天時亞曆山大說過要帶她來劃船,看湖水解凍,看萬物複蘇。
那時的他們,還沒有經曆這麼多波折。
九點半回到木屋時,她聽到了汽車引擎的聲音。一輛深綠色的SUV停在屋前,亞曆山大正從駕駛座下車。他穿著簡單的卡其褲和深色夾克,看起來有些疲憊,但眼睛在看到她時亮了起來。
“你來了。”林小滿站在門廊上,沒有向前。
“我來了。”亞曆山大關上車門,手裡拿著一個小行李箱。
兩人之間有短暫而微妙的沉默,仿佛在重新校準彼此的距離。
“咖啡?”林小滿最終開口。
“太好了。”亞曆山大跟著她進屋。
廚房裡,她為他倒咖啡。他環顧四周,注意到閣樓的梯子放下來了,幾個紙箱整齊地堆在客廳角落。
“你整理了很多。”
“大部分是你母親的東西。”林小滿把咖啡遞給他,“信件,素描,日記。我都分類裝箱了,你需要的時候可以查看。”
“謝謝。”亞曆山大接過杯子,手指輕輕碰觸到她的,“那封信......”
林小滿點頭:“在樓上。我去拿。”
她上樓時,亞曆山大站在客廳窗前,看著外麵的湖景。緬因州的秋天總是讓他想起母親,想起她坐在畫室裡的背影,畫筆在畫布上輕輕移動,捕捉光線和色彩的變化。
林小滿拿著淺藍色信封下樓,遞給他:“在這裡。”
亞曆山大小心地接過信封,抽出信紙。他的手微微顫抖。閱讀母親二十多年前寫的文字,就像聽到她從過去傳來的聲音。他讀得很慢,每一個字都仔細咀嚼。
讀完後,他沉默了很久,眼睛盯著信紙,仿佛想從字裡行間看到母親的臉。
“她總是想得比彆人遠。”他最終輕聲說,小心地將信紙折好放回信封,“連這種事都提前準備了。”
“她很了解你。”林小滿說。
“是的。”亞曆山大坐在沙發上,雙手交握,“這也是為什麼我一直害怕告訴你全部真相——因為我知道你會像她一樣,看到我所有的複雜和不完美。”
林小滿在他對麵坐下:“但隱瞞隻會讓事情更糟。蘇珊奶奶昨天告訴我一些事,關於你父親再婚的......”
亞曆山大點頭:“這就是我今天來的原因。告訴你全部真相,無論多醜陋。”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講述。
“我母親去世時,我十五歲。車禍確實是意外,司機酒駕,已經認罪服刑。但我父親一直內疚,因為車禍前一天他們大吵一架。母親反對父親當時參與的一個東歐項目,認為合作夥伴背景可疑。”
林小滿專注地聽著。
“母親去世後,父親崩潰了。公司也陷入危機,因為那個東歐項目確實出了問題——合作夥伴涉及一些灰色交易,如果曝光,公司會聲譽掃地。”亞曆山大聲音平靜,但眼神痛苦,“就在那時,瑪麗出現了。她是一個中間人介紹的,聲稱能‘解決’問題。”
“用什麼方式?”
“通過她的關係網。”亞曆山大苦笑,“瑪麗有歐洲的政商關係,能夠平息那些麻煩。作為交換,父親娶了她,給了她社會地位和經濟保障。”
林小滿睜大眼睛:“所以是交易婚姻?”
“開始是的。”亞曆山大承認,“但後來他們之間可能產生了某種感情,我不確定。父親從未對我說過,直到他去世前,才簡單提過一句‘事情比表麵複雜’。”
“你一直恨他再婚。”林小滿輕聲說。
“是的。”亞曆山大點頭,“我認為他背叛了母親,為了商業利益娶了另一個女人。很多年我都無法原諒他。直到我自己進入商業世界,麵對類似的選擇,才開始理解他的困境。”
“那娜塔莎現在用這些事威脅你?”
“她在挖掘更早的曆史。”亞曆山大表情嚴肅,“我父親與那些東歐合作夥伴的通信,瑪麗介紹人的背景,甚至可能暗示我母親的車禍不是單純意外。她要把一切都攪渾,讓我的家族聲譽掃地,讓公司分拆計劃失敗。”
林小滿感到一陣寒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僅僅因為商業競爭失敗?”
亞曆山大沉默片刻:“還有更私人的原因。我們曾經......不隻是商業夥伴。”
“我知道。”林小滿平靜地說,“她告訴過我。”
亞曆山大驚訝地看著她。
“在布魯克林大橋公園,她暗示過。”林小滿解釋,“但她說的是你背叛了她,毀了她的職業生涯。”
“那是她的版本。”亞曆山大苦笑,“事實是,我們發現彼此的商業道德截然不同。她願意走捷徑,用灰色手段;我拒絕。於是我們分道揚鑣,我繼續走我的路,她認為我奪走了她應得的機會。”
他站起來,走到窗前:“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正在用我的過去攻擊我,也可能攻擊你。而我不希望你因為我而受傷。”
林小滿走到他身邊,看著窗外的湖:“埃琳娜在信中說,如果我愛你,就要理解你需要存在於兩個世界。我想,這也包括理解你的過去,即使它很複雜。”
亞曆山大轉身麵對她:“小滿,我知道這不公平。你二十二歲,應該享受青春和愛情,而不是卷入這些陳年舊事和商業戰爭。”
“但我已經卷入了。”林小滿微笑,“而且,我不後悔。是的,這一切很複雜,很沉重。但和你在一起的時光——在緬因州看星星,在紐約實習,甚至麵對娜塔莎——這些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讓我成長,讓我變得更強大。”
她握住他的手:“所以,告訴我你需要我做什麼。不是保護我,而是我們一起麵對。”
亞曆山大感到眼眶發熱。他從未想過,在這個年紀,會遇到一個願意如此理解和接納他的人。
“董事會投票在下周三。”他說,“如果分拆計劃通過,我就能擺脫董事會的鉗製,專心應對娜塔莎。如果失敗......”
“如果失敗,我們想辦法從頭開始。”林小滿堅定地說,“你有才華,有經驗,有資源。我也開始有自己的事業。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能找到出路。”
亞曆山大擁抱她,很緊。在這個擁抱中,所有的隔閡、懷疑、恐懼都暫時消散了。晨光透過窗戶照在他們身上,緬因州的秋天在他們周圍靜靜展開。
下午,他們一起整理閣樓。亞曆山大翻閱母親的日記和素描,發現了很多他忘記或從未知道的細節:埃琳娜對每個季節的記錄,她對兒子成長的觀察,甚至還有一些關於丈夫困惑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