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
空氣凝固。
煤油燈的光焰,不安地跳動了一下,將她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抽走了。
老張說,‘講故事的’會往裡麵塞點新東西。
他沒說,它還會把舊的東西,先掏空。
“……是誰?”
秦川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卻帶著深淵般的空洞。
林一俯下身,湊到他耳邊。
她能聞到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汗水和一種……類似燒焦紙張的氣味。
那是他的‘故事’被焚燒後留下的餘燼。
“你是秦川。”
林一開口,聲音乾澀得像在吞咽沙子。
“……秦……川……”
他重複著這個名字,像個牙牙學語的嬰兒,在咀嚼一個陌生的音節。
沒有認可,沒有回憶。
隻有一片茫然。
“那是什麼?”
他問。
林一的指甲,深深陷進了自己的掌心。
不夠。
一個名字,隻是一個標簽。
對一個被清空了內容的瓶子來說,毫無意義。
她必須把瓶子裡的東西,重新裝回去。
用她記得的一切。
“秦川,是個混蛋。”
林一換了一種方式,聲音壓低,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
“一個自大的,討厭的,總以為自己什麼都懂的混蛋。”
床上的男人,眉心微微動了一下。
似乎這個定義,比那個名字,更能觸動什麼。
“你第一次見我,就說我的槍法,匠氣太重,沒有靈魂。”
林一盯著他蒼白的嘴唇,語速開始加快。
“你說我開槍,像在解一道數學題,精準,但冰冷。”
“你還說,真正的威脅,從來不講邏輯。”
“……邏輯……”
秦川的嘴唇,又動了一下。
有反應!
林一的精神為之一振。
“對,邏輯。你最喜歡把這個詞掛在嘴邊。”
“你嘲笑我每次行動前,都要把計劃推演三遍以上。”
“你說那是在浪費時間,因為‘故事’從不按劇本演。”
“你說,真正的對手,會從你劇本的空白處,寫下你的墓誌銘。”
她停頓了一下,湊得更近。
昏黃的燈光,照亮了秦川左眼上那張暗紅色的網膜。
它在隨著秦川的呼吸,極輕微地起伏著。
像一塊剛剛愈合的,脆弱的傷疤。
“你還欠我一頓飯。”
林一說。
“在城西,那家沒有招牌的燒烤店。”
“你說那裡的老板,是個有故事的人,他烤的腰子,帶著一股‘被現實乾翻在地,又爬起來’的勁兒。”
“你他媽說話,總是這麼神神叨叨的。”
秦川的右手手指,蜷縮了一下。
他似乎在回憶某種味道,某種口感。
“你還弄丟了我一支鋼筆。”
林一繼續說,她的大腦在飛速運轉,搜索著所有關於這個男人的,鮮活的,帶著毛刺的細節。
“派克金筆,我爸留給我的遺物。”
“你說你拿去畫符了,畫一道‘讓傻逼閉嘴’的符。”
“結果你把那支筆,忘在了一個死掉的‘概念’裡。”
“你到現在都沒賠我。”
那張暗紅色的網膜,搏動的頻率,似乎快了一點。
秦川的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
他像是在做一個噩夢,夢裡有無數混亂的碎片,正在被一隻手,強行拚湊起來。
這個過程,很痛苦。
“還有……”
林一的聲音,變得更低,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強硬。
“在東區的廢棄紡織廠,你替我擋過一刀。”
“從左邊肩膀,一直劃到後腰。”
“傷口是行動組的老吳縫的,他手藝很爛,給你留了條像蜈蚣一樣的疤。”
“夏天的時候,你總說那道疤會癢。”
“你說,那不是癢,是那個‘故事’沒死透,想從你背上爬出來。”
“你……你是秦川。”
林一伸手,第一次碰觸到了他。
她冰涼的指尖,按在了他沒有受傷的右邊太陽穴上。
“你是我搭檔。”
“一個我不想承認,但的確是的搭檔。”
“一個活著的,會呼吸的,還欠我一支鋼筆和一頓飯的搭檔。”
“回答我!”
林一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命令的口吻。
“你是誰?!”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