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在蘇清衍身後,緩緩合攏。
沉悶的機括聲,是這片死寂中唯一的回響。
秦川站在原地,沒有動。
他像一尊在血與火中澆築而成的雕像,靜靜感受著身體內部那場無聲的戰爭。
不,不是戰爭。
是饕餮的盛宴。
丹田氣海內,那個黑色的漩渦,正在以一種恒定而冷酷的節奏,緩緩轉動。
它像一盤巨大的,由怨念與絕望構成的石磨。
而被它碾壓的,正是那一點,屬於蘇清衍的,高高在上的青色劍意。
那縷劍意,依舊在反抗。
它每一次震顫,都帶著斬斷一切的鋒銳,試圖從漩渦的中心,撕開一道口子。
可迎接它的,是無窮無儘的,粘稠的黑暗。
憤怒的“煞”,化為鎖鏈,捆住它的掙紮。
恐懼的“煞”,化為迷霧,扭曲它的感知。
絕望的“煞”,化為泥潭,消磨它的意誌。
而怨毒的“煞”,則化為最細密的毒牙,一點一點,一絲一絲,從那青色的光芒上,啃噬下最本源的“道”的碎片。
“哢……哢嚓……”
秦川仿佛能聽到,那高高在上的“道”,被碾碎時,發出的哀鳴。
每碎裂一片,那碎片就被漩渦毫不客氣地吞下,消化。
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流遍秦川的四肢百骸。
那不是靈力增長的充盈感。
也不是肉體變強的堅實感。
那是一種……蛻變。
他體內的“煞”,那些曾經混亂不堪,隻會憑本能咆哮的野獸,在吞噬了這高級的“食糧”之後,仿佛被點化了。
它們學會了思考。
學會了……模仿。
它們在模仿那縷劍意的結構,模仿它那純粹的,凝練的,充滿秩序的形態。
然後,用這種模仿來的秩序,去構建一個,更加高效的,混亂的深淵。
秦川緩緩盤膝坐下。
冰冷的石台,無法讓他感受到絲毫寒意。
他體內的熔爐,正燒得火熱。
他閉上眼,神念完全沉入那片黑暗的漩渦。
他不再是一個旁觀者。
他化身成了漩渦本身。
他就是那頭,饑餓的,貪婪的,正在進食的,凶獸。
他品嘗著那劍意中的決絕。
他分析著那劍意中的鋒銳。
他理解了那份屬於“工匠”的,純粹的殺伐之念。
然後,他用自己的意誌,將這份理解,徹底打上“秦川”的烙印。
將它,變成自己的獠牙。
“味道……真的不錯。”
他低聲呢喃,像是在回味一道絕世的佳肴。
……
一條狹長而筆直的通道。
地麵與牆壁,都由一種泛著青玉光澤的金屬鑄成,嚴絲合縫,光滑如鏡。
通道內,沒有任何裝飾,隻有一盞盞嵌在頂部的靈石燈,散發著永恒不變的,清冷的光。
這裡,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蘇清衍的腳步聲,在這裡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淩亂。
她走得很快。
快得不像是在行走,而像是在逃離。
她的道心,那片修煉了數十載,早已古井無波的湖麵,此刻正掀起滔天巨浪。
湖底,那些她以為早已被《清心訣》斬得乾乾淨淨的雜念,如同水草般瘋狂滋生。
“味道不錯……”
“工匠,會不會,也變成新的‘食糧’?”
“下一次,被‘吃’掉的……是你的金丹?”
秦川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根燒紅的鐵釺,狠狠捅進她的神魂。
羞辱。
憤怒。
還有一絲,她拚命壓製,卻無法根除的……恐懼。
她恐懼的,不是秦川的力量。
而他那種,將一切規則都視為無物,將所有秩序都當成食糧的,瘋狂的“道”。
那不是魔道。
魔道,尚有跡可循,有邏輯可言。
而秦川的道,是純粹的混沌,是吞噬一切的虛無。
通道的儘頭,是一扇同樣由青玉金屬打造的,厚重的門。
門上,沒有任何花紋,隻有一個小小的凹槽。
蘇清衍停下腳步,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強迫自己紊亂的靈力平複下來,強迫自己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的手指,恢複穩定。
她伸出手,將一枚代表身份的玉牌,按入凹槽。
“嗡……”
門,無聲無息地,向兩側滑開。
門後,不是房間。
而是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
那黑暗,仿佛是活的,帶著某種意誌,靜靜地注視著她。
“回來了。”
一個蒼老而平淡的聲音,從黑暗中響起。
那聲音,不帶任何情緒,像一塊被時間磨平了所有棱角的石頭。
“師叔。”
蘇清衍低下頭,聲音裡,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艱澀。
“驗證,結束了。”
“結果。”
黑暗中的聲音,沒有問過程,隻要結果。
蘇清衍沉默了片刻。
她該如何彙報?
說試驗品失控了?
說自己引以為傲的劍意,被對方當成點心一樣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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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她艱難地組織著語言,“他體內的‘煞’,比預想中,更具……侵略性。”
“侵略性?”
蒼老的聲音裡,多了一絲玩味。
“清衍,你的《清心訣》,何時也學會用這般委婉的詞了?”
“說吧。”
“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你這口‘無塵劍’,亂了鋒芒?”
蘇清衍的身體,猛地一僵。
她知道,自己的一切,都瞞不過眼前這位師叔。
她咬了咬牙,不再掩飾。
“他吞了我的劍意。”
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撕開自己的傷口。
“吞了?”
黑暗中,第一次,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過了幾息,那蒼老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有意思。”
“是擊潰,驅散,還是汙染?”
“是吞噬。”
蘇清衍重複道,語氣加重了幾分,“他用自己的丹田氣海,化作一個漩渦,將我那一縷壓製在築基期的劍意,強行拖了進去。”
“然後,用他那些斑駁的‘煞’,將其……研磨,消化。”
“他說,他在用我的‘道’,飼養他的‘垃圾’。”
說到最後一句,她的聲音,已經冷得像冰。
黑暗中,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更久。
久到蘇清衍甚至以為,自己的彙報,已經徹底終結了這次持續了數百年的,隱秘計劃。
終於,一聲輕笑,從黑暗中傳來。
那笑聲,很輕,很低。
卻讓蘇清衍,渾身汗毛倒豎。
那笑聲裡,沒有憤怒,沒有驚愕。
隻有一種,像是看到了一件絕世珍寶被成功打造出來的,欣慰與……狂熱。
“飼犬噬主……”
蒼老的聲音,悠悠地念出了這四個字。
“原來,這才是《以煞煉神篇》真正的,終極奧義。”
“不是駕馭,不是利用。”
“而是,放養。”
“放養一頭,以‘道’為食的,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