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鬥獸場內,失去了意義。
或許是一瞬,或許是數日。
秦川盤膝坐在冰冷的石台上,如同與這片死寂融為一體的岩石。
他的呼吸,悠長而平穩。
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在汲取這片囚籠中沉澱了千百年的孤寂。
每一次呼氣,都帶著一絲,被徹底馴服的,鋒銳。
他丹田內的那個黑色漩渦,已經徹底靜止。
不,不是靜止。
是化作了一片,更加深邃,更加純粹的,黑暗。
它不再旋轉,不再研磨。
它變成了一個,等待被填滿的,空洞。
秦川睜開眼。
他抬起右手,五指緩緩張開,又猛然握緊。
“哢嚓。”
一聲清脆的爆響。
不是骨節在響,也不是空氣被擠壓。
而是在他拳心一寸之外,那片虛無的空間,出現了一道漆黑的,細微的裂痕。
那裂痕,轉瞬即逝。
卻帶著一種,能斬斷神魂的,冷冽。
蘇清衍的劍意,那份高高在上的“道”,已經被他徹底吃乾抹淨。
連骨頭,都嚼碎了,化作了他這頭凶獸自己的骨骼。
他體內的“煞”,不再是混亂的嘶吼。
它們學會了,用劍的方式,去表達憤怒。
用劍的鋒利,去貫徹怨毒。
“工匠……”
秦川低聲自語,聲音在空曠的場地中,沒有一絲回響,仿佛被他身邊的黑暗,直接吞噬了。
“你的工具,很好用。”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
身體的每一寸血肉,都傳遞來一種,前所未有的,協調感。
那是一種,力量被完美掌控的感覺。
不再是野獸的蠻力,而是屠夫的技藝。
他看向那扇厚重的石門,眼神平靜。
他知道,這場盛宴,才剛剛開始。
開胃菜已經用完。
接下來,該上主菜了。
“轟隆隆……”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那扇隔絕了他與外界的石門,再次,發出了沉悶的轟鳴。
機括轉動的聲音,比上一次,更加緩慢,更加沉重。
像是在為一個,更加尊貴的客人,拉開帷幕。
秦川沒有動。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
門,緩緩開啟。
但門後出現的,不是他預想中,那個白衣勝雪,眼神冰冷的女人。
也不是任何,有血有肉的活物。
是四尊,通體由玄鐵鑄造的,人形傀儡。
它們的身高,超過一丈,身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裝飾,隻有冰冷的,為了殺戮而存在的金屬線條。
它們的臉上,是一片光滑的平麵,沒有任何五官。
那是一種,徹底剝離了情感的,純粹的,工具。
四尊傀儡,邁著整齊劃一,沉重如山的步伐,走了進來。
它們的動作,精準得令人發指。
每一步的距離,都分毫不差。
它們合力,抬著一個巨大的,一丈見方的,黑色的石台。
石台之上,安放著一樣東西。
那是一塊,通體漆黑,表麵布滿了無數天然孔洞的,怪石。
它看起來,就像一塊巨大的,被燒成焦炭的蜂巢。
“咚!”
傀儡們將石台,重重地,放在了鬥獸場的正中央。
大地,都隨之震顫了一下。
然後,它們轉身,邁著同樣整齊的步伐,退出了鬥獸場。
“轟隆隆……”
石門,再次,緩緩合攏。
將這片空間,連同秦川,與那塊詭異的黑石,一同封鎖。
秦川的目光,落在黑石上。
他走了過去,一步一步,不快不慢。
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種,古怪的氣息。
那不是血腥味,也不是任何靈力的味道。
那是一種……腐朽的氣味。
像是無數個時代,被壓縮在一起,然後,慢慢爛掉的味道。
秦川伸出手,輕輕觸碰在那塊黑石的表麵。
冰冷。
死寂。
沒有一絲溫度,也沒有一絲能量的波動。
就像一塊,真正的,普通的石頭。
但就在他的指尖,與黑石接觸的刹那。
“嗡——”
一股無形的,宏大的,悲涼的意念,如同決堤的黑色潮水,順著他的手臂,瘋狂地,湧入他的腦海!
那不是攻擊。
那是一種,純粹的,信息的灌輸。
秦川的眼前,瞬間,不再是鬥獸場的石壁。
他看到了一片,無垠的,死寂的星空。
一顆顆恒星,在他的眼前,耗儘了光和熱,坍縮,熄滅。
他看到了一片,廣袤的大陸,從生機勃勃,到萬物凋零,最後,被黃沙徹底掩埋。
他看到了一個,輝煌的,鼎盛的,仙人王朝,無數強者,在歲月的侵蝕下,化作枯骨,道消神滅。
他看到了,時間的儘頭。
看到了,宇宙的終點。
一切,歸於虛無。
一切,毫無意義。
一種龐大的,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絕望,攫住了他的神魂。
那不是某個人的絕望。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那是,宇宙本身的,絕望。
是萬事萬物,從誕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走向消亡的,最終宿命。
秦川的身體,猛地一晃。
他的眼神,出現了一瞬間的,空洞與茫然。
他體內的“煞”,那些剛剛學會了如何用劍來咆哮的惡犬,在這股宏大的絕望麵前,仿佛被凍僵了。
它們感受到了,一種更高層次的,同類的氣息。
如果說,秦川的“煞”,是源於“恨”。
恨意,需要一個目標,需要一個理由,它充滿了指向性,充滿了,主動的,破壞的欲望。
那麼,這塊石頭裡蘊含的“道”,就是源於“殤”。
是萬物寂滅的悲傷,是走向終結的無奈。
它沒有目標,沒有理由。
它隻是,存在著。
然後,用它的存在,告訴所有的一切:你的掙紮,你的憤怒,你的愛恨,你的所有一切……
都沒有意義。
你,終將化為塵土。
“嗬……”
秦川的喉嚨裡,發出一聲乾澀的,像是被砂紙打磨過的笑聲。
他收回手,踉蹌地,後退了兩步。
他看著那塊黑石,眼神中的茫然,漸漸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病態的,興奮的光。
“原來是這樣。”
他低聲說道,像是在對那塊石頭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換菜了啊。”
“上一道菜,是‘秩序’,是‘鋒銳’,是工匠手中的刻刀。”
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而這一道……”
“是‘虛無’,是‘終結’,是所有掙紮的儘頭。”
他明白了。
縹緲閣的那些“工匠”,在發現他能吞噬“道”之後,立刻就改變了策略。
他們不再用秩序來考驗他。
他們開始用,混亂的,對立麵,來喂養他。
他們想看看,當這頭以“恨”為食的餓犬,遇到了,能消磨一切恨意的“虛無”,會發生什麼。
是餓犬被虛無同化,失去所有的動力,變成一塊真正的石頭?
還是……
餓犬,連“虛無”本身,都一並吞下?
“你們還真是……”
秦川搖了搖頭,臉上的笑容,愈發猙獰。
“……慷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