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沒有變化。
那片深邃的黑暗,是蘇清衍此刻唯一能看到的東西。
但她知道,師叔在看著她。
不是用眼睛。
是用神念,用那片如同深淵般浩瀚的意誌。
在她麵前,懸浮著一麵光滑如鏡的水幕。
水幕中,映出的,正是鬥獸場內的景象。
秦川,盤膝而坐。
他身前那塊巨大的“萬古殤”,已經化作了一地飛灰。
整個過程,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到了秦川最初的茫然。
看到了他神魂被寂滅意念衝擊時的痛苦掙紮。
更看到了他最後,那猙獰而瘋狂的,反撲。
那不是對抗。
那是,更徹底的,吞噬。
他沒有被“虛無”同化。
他把“虛無”,變成了自己的血肉。
“看到了?”
蒼老而平淡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打破了死寂。
“看到了。”
蘇清衍的聲音,有些發飄。
像是被抽走了骨頭。
“他……吃了它。”
她找不到更合適的詞。
“吃?”
黑暗中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笑意。
那笑意,讓蘇清衍的皮膚,泛起一層細密的疙瘩。
“不,清衍。”
“他不是在吃。”
“他是在,定義。”
黑暗中,那枚棋子,被輕輕拿起。
“啪。”
一聲脆響,棋子落在了棋盤的另一個位置。
一個,與之前截然不同的位置。
“萬古殤,是取自一方寂滅小世界的本源核心。”
“那方世界裡,所有的生靈,所有的文明,所有的掙紮,都在漫長的歲月中,走到了終點。”
“它蘊含的‘道’,是宇宙最冰冷的法則,是終結。”
師叔的聲音,不急不緩,像是在講述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
“我們推演過。”
“任何心懷執念的生靈,在它的麵前,最終都會被磨平棱角,承認自己的渺小,然後,歸於沉寂。”
“恨意,尤其如此。”
“因為恨,需要一個支點。而‘萬古殤’,會抽掉所有的支點。”
蘇清衍的嘴唇,動了動。
她想說,推演錯了。
錯得離譜。
“他沒有被抽掉支點。”
她艱難地開口。
“他……把自己,變成了支點。”
“說得好。”
黑暗中的聲音,充滿了讚許。
“他把自己變成了支點。”
“他用自己那份渺小又可笑的仇恨,去對抗整個宇宙的悲涼。”
“然後,他贏了。”
“不,他不是贏了。”
師叔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瞬,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狂熱。
“他告訴‘終結’,你所謂的終結,毫無意義。”
“你的存在,隻是為了,成為我的力量。”
“他重新定義了‘終結’的意義。”
蘇清衍的腦中,一片轟鳴。
她感覺自己的認知,正在被師叔的話,一遍又一遍地,衝刷,重塑。
“這……這已經不是《以煞煉神篇》了。”
她喃喃自語。
“這根本就是……”
“是《以煞吞天錄》。”
師叔,替她說出了那個,她不敢想的名字。
“我們創造的,不是一個駕馭煞氣的修士。”
“而是一個,以‘道’為食,以‘天’為糧的,怪物。”
“清衍,你現在,還覺得恐懼嗎?”
師叔問道。
蘇清衍的身體,猛地一顫。
她如何回答?
說不恐懼?
那是自欺欺人。
她親眼看著秦川,將那塊能讓金丹修士都道心崩潰的“萬古殤”,嚼碎了咽下去。
那種視覺衝擊,那種神魂層麵的震撼,讓她至今,都手腳冰涼。
“我……”
“你的劍心,亂了。”
師叔的聲音,恢複了平淡。
“你的‘無塵劍道’,講究的是純粹,是斬斷一切外物,見得本我。”
“可現在,你的‘本我’,被動搖了。”
“你看到了一個,比你的劍,更純粹的東西。”
“那就是,他的‘餓’。”
蘇清衍沉默。
師叔說得對。
秦川的那種饑餓,那種吞噬一切的欲望,是一種,比她的劍意,更加原始,更加純粹的,力量。
她的劍,是為了“斬”。
而他的餓,是為了“吃”。
斬,尚有選擇。
吃,卻是本能。
“你害怕,被他當成下一道菜?”
師叔的聲音,像一根針,精準地刺入她最柔軟的地方。
蘇清衍的呼吸,猛地一窒。
“弟子不敢。”
“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
“這是,事實。”
黑暗中的聲音,冷酷得不帶一絲情感。
“從你被選為他的‘引導者’那天起,你就是柴薪。”
“你的劍道,你的驕傲,你的一切,都是為了,讓那座‘坩堝’裡的火,燒得更旺。”
“你以為,你是縹緲閣百年不遇的天才?”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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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隻是,一塊品質最好的,柴薪。”
蘇清衍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這些話,像最惡毒的詛咒,又像最真實無情的剖白。
將她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尊嚴,都撕得粉碎。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執劍人。
到頭來,她才是,那把將被投入熔爐的劍。
“我……明白了。”
她低下頭,聲音裡,帶著一絲破碎的嘶啞。
她的道心,那片清澈的湖麵,已經徹底渾濁。
憤怒,羞辱,不甘,恐懼……
無數的雜念,在湖底瘋狂滋生。
“不,你不明白。”
師叔否定了她。
“如果你真的明白了,你的劍心,此刻應該更加通透,而不是,瀕臨崩潰。”
“清衍,抬起頭。”
蘇清衍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她看向那片黑暗。
“你告訴我,劍,是什麼?”
師叔問道。
“劍,是殺伐之器。”
蘇清衍本能地回答。
“錯。”
“劍,是工具。”
“它可以用來殺人,也可以用來,切菜。”
“它可以守護,也可以,用來投喂。”
“它的意義,取決於,握著它的人。”
“而你,就是縹緲閣,握在手中的劍。”
“你的意義,就是被我們,遞到那頭餓獸的嘴邊。”
“讓他撕咬,讓他品嘗。”
“讓他從你的鋒銳中,學會,如何長出更鋒利的牙齒。”
蘇清衍呆住了。
她感覺自己,仿佛被剝光了,赤裸裸地,站在了那片黑暗麵前。
她的一切,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一切,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薪柴,也有薪柴的價值。”
“你的價值,就是成為他成長路上,最美味,也最堅硬的一塊磨刀石。”
“去吧。”
“他消化得差不多了。”
“餓獸,不能餓太久。”
黑暗中,那麵水幕,無聲消散。
一扇新的門,在蘇清衍的身側,緩緩開啟。
門後,是一條通往更深處的,幽靜長廊。
“師叔……”
蘇清衍的聲音,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