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將軍”的輪廓,在黑暗中徹底凝實。
它穿著一身數據編織的甲胄,每一片甲葉都反射著冰冷的、不存在的光。
那張臉,是將軍年輕時的臉。
堅毅,冷酷,沒有一絲一毫被歲月和絕望侵蝕過的痕跡。
完美的,像一座神廟裡的雕像。
“我操,它這是要換皮啊?”王二麻子感覺自己的後槽牙都在發酸,“看上誰,就穿誰的皮?”
將軍的意誌,像一塊被風化的岩石,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他能感覺到,對岸那個贗品,正在同步他最深處的記憶。
懸崖上的風。
乾糧硌著牙床的觸感。
弟兄們臨死前,望向他的眼神。
所有的一切,都被抽取,被編碼,被變成一行行冰冷的代碼。
“它在複現我的選擇。”將軍的聲音,帶著一種空洞的沉重,“它在模擬我如何帶著三十人,爬下懸崖。”
對岸。
那個完美的將軍贗品,身後浮現出一座同樣完美的懸崖。
沒有雜草,沒有鬆動的石頭,坡度精確到0.1度。
三十個模糊的影子,跟在他的身後。
他開始向下攀爬。
每一個動作,都符合最優的人體工學,每一次借力,都利用了最完美的杠杆原理。
沒有猶豫,沒有恐懼,沒有疲憊。
他像一部精密的機器,在執行一個名為“撤退”的程序。
“不對。”王二麻子死死盯著那個場麵,“不對勁!”
“哪裡不對?”一個鏢師的意誌問。
“太……乾淨了。”王二麻子說,“將軍,你爬的時候,手心沒出汗嗎?你沒罵娘嗎?你沒想過一腳踩空了怎麼辦嗎?”
“想過。”將軍的意誌,吐出兩個字。
“那它呢?”王二麻子指著對岸,“你看它那個逼樣!那他媽是下懸崖嗎?那是在自家後花園裡散步!”
將軍的意誌,看著那個完美的自己,和他身後那三十個完美的影子。
他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開口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街角。
“它能算出風有多冷,算不出人心有多冷。”
“它能複製我的每一個動作,卻複製不了我把最後一塊乾糧掰碎,塞進那個新兵嘴裡時,手有多抖。”
“它能分析出那三十個弟兄的生理極限,卻分析不出他們為什麼明明已經走不動了,還要跟著我走。”
將軍的意誌,第一次,從那片血色崖壁上,微微挺直了。
“我的故事,不止是懸崖和撤退。”
“還有那三十個,把命交給我的人。”
“這個,你偷不走。”
話音落下的瞬間。
對岸那個完美的將軍贗品,動作停滯了。
他身後的三十個影子,開始閃爍,變得不穩定。
因為在他的數據模型裡,不存在“信任”這個變量。
他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人,願意為一個“失敗”的決策,付出生命。
這個邏輯,不成立。
“媽的,說得好!”王二麻子一拍大腿,“這孫子就是個沒心沒肺的空殼!”
他話音未落。
對岸的黑暗,再次湧動。
那個將軍贗品,連同他身後的懸崖,如同被按下了刪除鍵,瞬間分解成了無數光點,被黑暗吞噬。
但那片黑暗,並沒有退卻。
它隻是在消化剛剛的失敗。
然後,它轉向了下一個目標。
左威。
那條環繞著茶館桌腿的數據流,猛地一顫。
左威的意誌,第一次感覺到了某種被“鎖定”的寒意。
一個冰冷的,機械的聲音,再次響起。
但這一次,它模仿的,是左威自己的聲音。
“身份確認:左威。”
“職業:賬房。”
“核心記憶事件:遺孤。”
“行為分析:以絕對理性,規避情感波動,試圖構建一個可預測的、安全的世界。”
左威的數據流,瘋狂地閃爍起來,像一台即將過載的計算機。
“它在入侵我的邏輯內核。”他的意誌,發出警告。
對岸。
一個新的贗品,開始從黑暗中被“打印”出來。
身形消瘦,麵容蒼白,戴著一副不存在的眼鏡。
每一個細節,都和左威記憶中的自己,分毫不差。
隻是那雙眼睛,依舊是滾動的0和1。
“它……它要乾什麼?”王二麻子緊張地問。
秦川在壁爐裡的火焰,跳動了一下。
“它在找我們的‘漏洞’。”
“王二麻子,你的漏洞是你的兒子。”
“將軍,你的漏洞是你死去的弟兄。”
“它以為,隻要掌握了這些,就能定義我們。”
“現在,輪到左威了。”
對岸,那個左威的贗品,製造完成了。
他沒有像王二麻子的贗品那樣去摸孩子的頭,也沒有像將軍的贗品那樣去爬懸崖。
他隻是靜靜地站著。
然後,他的麵前,出現了一個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