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那句“有點硌牙”像一顆小石子,投進了死寂的池塘。
漣漪,在三股虛弱的意誌間緩緩散開。
“硌牙?”王二麻子那團爛泥蠕動了一下,聲音又恢複了那股混不吝的勁兒,“有的燒就不錯了!你還挑上了?老子的悔恨,是給你白燒的?”
他嘴上罵著,意誌卻不由自主地朝壁爐又湊近了些,像個送了禮卻沒得到誇獎的孩子。
將軍的崖壁,沉默如山。
那道獻出意誌後留下的裂隙,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疤,讓他的存在都顯得殘缺。
他的“目光”也牢牢鎖定著那團四色火焰,似乎想從那跳動的光焰裡,看出自己的決絕究竟燒出了什麼味道。
“能源轉化過程出現不兼容的排異反應。”左威的數據流平穩地解釋著,光芒比之前黯淡了許多,“秦先生的核心敘事結構,正在試圖解析並同化三種性質迥異的意誌燃料。這個過程,類似於消化係統處理無法識彆的食物。”
“說人話!”王二麻子嚷道。
“他在鬨肚子。”秦川的聲音從壁爐裡傳出,帶上了一絲哭笑不得的疲憊。
這一下,連將軍的崖壁都似乎輕微震動了一下。
“我能‘嘗’到。”秦川的聲音繼續響起,不再斷續,而是有了一種奇異的質感,仿佛由四種不同的聲音交織而成。
“將軍,你的‘相信’,像一塊萬年玄冰。它不燃燒,它升華。那股寒氣鑽進我的骨頭縫裡,讓我覺得這片虛無的街角,有了邊界,有了必須守衛的邊疆。”
將軍的崖壁上,那道裂隙似乎沒有那麼刺眼了。
“王二麻子……”秦川的聲音頓了頓。
“咋?”王二麻子的爛泥抖了抖。
“你的‘後悔’,是一碗滾燙的,摻了沙子的爛麵湯。喝下去,從喉嚨一路燙到胃裡,每一粒沙子,都磨著我的內臟。我能看見那個小小的你,抱著剛出生的娃娃,手在抖;也能看見那個輸紅了眼的你,眼睛裡全是血絲。”
王二麻子的意誌猛地縮成一團,像被人剝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
“彆……彆他媽說了!”他低吼道,聲音裡全是羞憤。
“而左威先生……”秦川的聲音轉向那道環繞的銀色光帶,“你的‘真實’,最古怪。它不是柴,也不是湯。它是一張網,一張用‘0’和‘1’編織的網。它把玄冰和爛麵湯都網在了一起,逼著它們按照一種固定的節拍,釋放能量。”
“它讓我在被燙傷的同時,又感到一種冰冷的平靜。”
壁爐裡的火焰,隨著他的敘述,穩定地跳動著。
金,藍,黃,三色火焰被銀色的絲線纏繞,構成了一個前所未見的,荒誕又和諧的整體。
“所以,我們現在是什麼?”將軍低沉地問。
“是共生。”左威的數據流給出了定義,“我們的意誌碎片,已經成為秦先生核心結構的一部分。我們為他提供能源,他為我們維持這個‘避難所’的存在。從此刻起,我們的存亡,高度綁定。”
“操!”王二麻子罵了一句,也不知道是慶幸還是絕望,“老子這是上了賊船,還他媽是把自己當柴燒的賊船!”
沒人接他的話。
因為這片街角,正在發生變化。
之前,這裡隻是一個破敗的,由秦川的故事構築的幻影。
而現在,它活了過來。
一陣風吹過,卷起的不再是虛無的塵土,而是一種帶著鐵鏽和雪花味道的冰冷氣息。那是將軍鎮守邊關三十年的風雪。
街角那盞昏黃的煤氣燈,燈光下,地麵上的一灘積水裡,倒映出的不再是燈光,而是一雙骨節粗大的手,正顫抖著,擲出一對骰子。骰子旋轉,最終停在了一個令人絕望的點數上。
牆壁上,斑駁的石灰開始脫落,露出的磚縫之間,有微弱的銀光在流淌,像一張精密的電路板,將每一塊磚都牢牢地固定在它應有的位置。
這個世界,不再是秦川一個人的故事。
它成了他們四個人的牢籠,或者說……堡壘。
“數據更新,”左威的意誌波動了一下,“此空間結構穩定性提升412。能量逸散率降低至0.03。但是……”
“但是什麼?”王二麻子緊張地問,“你說話彆大喘氣行不行?”
“其能量特征的複雜性,提升了超過一萬個百分點。”左威的數據流旋轉速度加快,“原有的隱匿性已經消失。現在,它在虛無中,就像黑夜裡的一座燈塔。”
“燈塔?”王二麻子沒明白。
將軍的意誌卻猛地一沉。
“是靶子。”
燈塔,是為迷航的船指引方向。
但對於某些東西來說,它也指明了攻擊的目標。
王二麻子瞬間懂了。
他們點燃篝火,是為了取暖,為了活下去。
但這火光,也把那個在黑暗中巡獵的怪物,重新吸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