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混合的聲音,像一口鐘,在他們四個的意誌裡,同時敲響。
“回答。”
不是請求,不是疑問。
是命令。
是這團新生的,由他們自己點燃的火焰,對它的燃料,下達的第一個指令。
“我操……”王二麻子那團爛泥抖得像風中的篩子,“回……回答個屁啊!老子怎麼知道那怪物會看到什麼?”
他想耍賴,想插科打諢混過去。
可那道命令,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誌核心。
不回答,就像欠了一筆永遠也還不清的賭債,利息是把他自己從存在中一點點抹去。
“它在問我們。”將軍的意誌,那片殘缺的崖壁,第一個穩定了下來,“它在問,我們的盾,是什麼做的。”
他的意誌,轉向了那團四色火焰中,屬於他自己的,那圈幽藍色的冰焰。
“我先來。”
將軍的聲音,沒有絲毫猶豫。
那片崖壁,不再是背景。
它向前移動,擋在了所有人的最前方,直麵那片未知的,隨時可能反撲的黑暗。
“我的盾牌,是骨頭。”
將軍的意誌,像在念一篇早已寫好的悼詞。
“是我那三十個弟兄,埋在風雪裡的骨頭。”
“是鎮守邊關三十年,凍得跟石頭一樣硬的骨頭。”
“這麵鏡子,照不出花樣。”
他的聲音,越來越冷,越來越硬。
“它隻會照出一樣東西。”
“一條路。”
“一條往前走,不能回頭,不能拐彎,直到撞死在南牆上,也得把牆撞個窟窿的路。”
“敵人會看到它的問題,在這條路上,有多麼可笑。”
“它會看到,它的所有計算,所有邏輯,所有追問,在這堆不會說話的骨頭麵前,都是放屁。”
“它會看到,有一種東西,不需要答案。”
“那就是,職責。”
話音落下的瞬間。
壁爐裡,那圈藍色的冰焰,“轟”地一下,暴漲開來。
刺骨的寒氣,席卷了整個街角。
那盞昏黃的煤氣燈,燈罩上瞬間凝結出一層白霜。
王二麻子感覺自己的爛泥意誌都快被凍硬了。
那團火,不再是拳頭大小。
它膨脹了一倍,藍色的冰焰,如同一麵巨大的,冰冷的盾牌,護住了火焰的核心。
火焰的命令,轉向了王二麻子。
“我……我操……”
王二麻子感覺自己被架在了火上烤,不,是架在了冰上烤。
將軍那番話,又硬又直,像一杆戳進他心窩子的長槍。
他有什麼?
他有一屁股爛賬,一肚子悔恨,還有一身的臭毛病。
“快說!”將軍的意誌,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砸了過來。
“我說!我說還不行嗎!”
王二麻子那團爛泥,劇烈地翻滾起來,像是要把自己最深處,最爛的東西,全都翻出來。
“老子的鏡子,是個漏勺!是個無底洞!”
他破罐子破摔地吼道。
“那孫子不是想知道自己要聽什麼嗎?”
“行啊!老子告訴它!”
“它會看見一個剛出生的娃娃,想要一口奶吃!”
“它會看見一個輸紅了眼的賭鬼,想要下一把就回本!”
“它會看見一個快死的老頭,想要多活一天!”
“它會看見一個窮瘋了的書生,想要金榜題名!”
“它會看見這世上所有的人,所有的!”
“想要錢!想要權!想要美人!想要活!想要贏!什麼都想要!”
王二麻子的聲音,變得尖利,刺耳,像一把鈍刀在刮著鐵鏽。
“這麵鏡子,照不出答案!”
“它隻能照出更多的問題!無窮無儘的問題!”
“它問一個,鏡子裡就多出來一百個!”
“它想找一個‘最好聽’的聲音?”
“好啊!這鏡子會告訴它,最好聽的聲音,永遠是下一個!”
“它永遠也找不到!”
“它會被活活的,拖死!累死!煩死!”
他咆哮完了,整團爛泥意誌都萎靡了下去,像被抽乾了水分。
壁爐裡,那圈黃色的濁焰,“呼”地一下,也跟著暴漲。
它沒有藍焰的冷硬,而是像一鍋滾燙的,散發著酸腐氣味的油。
它纏繞上藍色的冰盾,在上麵留下了一道道油膩的,焦躁的痕跡。
整個街角,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混雜著悔恨與貪婪的,令人作嘔,卻又無比真實的氣味。
現在,輪到左威了。
他的數據流,安靜得像一條不存在的河。
那道命令,如同一道指令,輸入了他的核心。
他沒有像將軍那樣決絕,也沒有像王二麻子那樣咆哮。
他隻是平直地,像在宣讀一份結案報告。
“我的鏡子,是一麵完美的鏡子。”
他的聲音,沒有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