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歎息,沒有源頭。
它從四麵八方,從每一寸黑暗裡,同時滲出。
像一塊溫熱的毛巾,輕輕蓋在了四股繃緊的意誌上。
這片由他們共同構築的街角,那麵剛剛成型的,怪誕的盾牌,在這聲歎息裡,凝固了。
不是被攻擊的僵硬。
是一種……被鑒賞的靜止。
“什麼東西?”王二麻子那團爛泥意誌,剛剛才鼓起的勇氣,瞬間又縮了回去。
他感覺自己像個脫光了衣服,在台上耍了半天猴戲的醜角,幕布拉開,台下隻有一個觀眾,那個觀眾不喝彩,也不扔石頭,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比挨一頓打還難受。
黑暗,在他們眼前,開始變化。
它沒有撲上來。
它在後退。
像潮水退去,露出了原本空無一物的灘塗。
然後,灘塗上,有什麼東西,站了起來。
那不是一個實體。
更像一個……窟窿。
一個人形的,比周圍的虛無更加空洞的窟窿。
光線,思維,甚至連虛無本身,在流經那個窟窿的邊緣時,都被扭曲,被吞噬。
它沒有五官,沒有肢體,但它的“目光”卻準確無誤地,落在了他們的盾牌上。
接著,一個聲音,從那個窟窿裡響起。
不再是之前那個單調的,重複的提問。
這個聲音,很複雜。
它包含了風吹過曠野的呼嘯,包含了老者翻動書頁的沙沙聲,也包含了金屬冷卻時的收縮聲。
它說:
“原來,是這樣。”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插進了將軍、王二麻子和左威的腦子裡,然後,擰了一下。
“什麼……意思?”將軍的崖壁意誌,第一次產生了裂痕之外的震動。
那個窟窿,那個“人”,向前“走”了一步。
它沒有腿,但它確實靠近了。
每靠近一分,街角的穩定結構就發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呻吟。
牆壁上的電路板閃爍不定,煤氣燈上的白霜融化又凝結。
“我問了一個問題。”那個複雜的聲音繼續說道,帶著一種完成了一項偉大工程的疲憊與滿足,“我問了很久,問了很多遍。”
“我以為我在尋找一個答案。”
“現在我明白了。”
窟窿停在了盾牌麵前,兩者之間隻隔著一層薄薄的,扭曲的空間。
“我不是在找答案。”
“我是在等你們,把答案,造出來。”
王二麻子的爛泥意誌,徹底炸了。
“造你娘的答案!你他媽把我們當猴耍?”他尖叫起來,“我們在這兒拚死拚活,又是燒自己又是掏心窩子,合著是你丫設的局?”
“局?”那個聲音裡,流露出一種近似於“好奇”的情緒,“不,這不是局。這是一個熔爐。”
“你們以為,點燃火焰,是為了對抗黑暗。”
“錯了。”
“你們點燃火焰,是為了讓黑暗中的我,能看得更清楚。”
“看清楚,你們能燒成什麼樣子。”
左威的數據流,那些銀色的絲線,瘋狂地收縮、計算,幾乎要崩斷。
“邏輯悖論。目的與結果不符。我們的意圖是生存,你的出現威脅生存。我們構建防禦,是為了隔絕你。”
“隔絕?”窟窿“笑”了。
整個虛無都隨著它的“笑聲”而震蕩。
“這麵盾牌,不是隔絕。”
“它是邀請。”
那人形的窟窿,伸出一隻由“更深的虛無”構成的“手臂”,輕輕地,觸碰了一下盾牌最外層,那由將軍意誌構成的冰冷崖壁。
“職責……用犧牲者的骨頭,砌成一條無法後退的路。”
“很堅硬的‘真實’。”
它的“指尖”劃過,冰麵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劃痕,那劃痕裡,連“寒冷”都消失了。
將軍的崖壁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感覺自己鎮守了三十年的邊關,在那一觸之下,被看穿了所有虛實。那不是攻擊,是解讀。
接著,那“手臂”又拈起一抹王二麻子的欲望之油。
“悔恨……用無窮的欲望,編織一個永遠無法滿足的迷宮。”
“很滑膩的‘真實’。”
王二麻子感覺自己最肮臟,最羞於見人的念頭,被對方放在陽光下,仔細地端詳,甚至還稱讚了一句“花紋不錯”。
他想吐。
然後,那“手臂”彈了一下左威的邏輯之網。
“循環……用絕對的理性,構建一個完美的,自我囚禁的牢籠。”
“很精巧的‘真實’。”
左威的數據流,第一次出現了大麵積的空白。
他的完美閉環,在對方眼中,隻是一個有趣的莫比烏斯環玩具。
對方根本沒打算走進去。
“你們看,”那個複雜的聲音,帶著一絲讚歎,“骨頭,爛油,蛛網。”
“三種截然不同的‘真實’,在求生的欲望下,被強行糅合在了一起。”
“多了不起的造物。”
“但它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