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黑色的蠟筆,在紙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一下。
又一下。
像用指甲刮過生鏽的鐵皮,聲音不大,卻鑽心。
王振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個男人的手上。
那隻手很穩,沒有絲毫顫抖。
他用一種近乎刻板的專注,將那個微笑的小女孩的臉,用濃重的黑色,徹底塗抹,覆蓋,變成一個醜陋的,汙濁的墨團。
做完這一切,他停下了。
蠟筆從他無力的指間滑落,“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他依舊坐在那裡,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根插在地上的墓碑。
房間裡那股龐大到令人窒息的精神威壓,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迅速地消散。
刺骨的陰冷退潮般褪去。
慘白的燈光下,一切又恢複了原樣。
仿佛剛才那能撕裂靈魂的尖嘯,隻是一個幻覺。
門外,那黏膩的爬行聲,已經徹底消失在走廊深處。
王振靠著牆,感覺自己的骨頭都是軟的。
他看向秦川,聲音嘶啞得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
“你對他做了什麼?”
秦川沒有看他,目光落在那個男人的背影上,眼神複雜。
“我什麼也沒做。”
“我隻是按下了開關。”
“你管這叫‘按下開關’?”
王振指著那個一動不動的男人,又指了指畫板上那個黑色的墨團,怒火壓過了恐懼。
“你毀了他最後的東西!”
“不。”
秦川搖了搖頭,聲音裡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憊。
“是他自己毀掉的。”
“警察先生,你以為力量沒有代價嗎?”
秦川轉過頭,慘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怪異的,像是自嘲的笑。
“林一的光,燒的是命。每一次亮起,都是在縮短他能呼吸的時間。”
“而他……”
秦川的下巴朝那個男人點了點。
“他這團火,燒的是記憶。”
“最珍貴的,最核心的記憶,就是最好的燃料。”
王振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燃料。
他把一個父親對女兒最寶貴的思念,當成了燃料。
“你用他的記憶,做了一筆交易?”
“是我們。”
秦川糾正道,他的目光直視著王振。
“是我們用他的記憶,買回了我們的命。”
“這很公平,不是嗎?”
公平?
王振的拳頭攥得發白。
他想反駁,想怒斥,卻發現喉嚨裡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因為秦川說的是事實。
那個叫不出名字的男人,用他最痛苦也最寶貴的過往,救了他們。
“他……會怎麼樣?”
王振的聲音低了下去。
“不知道。”
秦川走到床邊,撿起地上那支黑色的蠟筆,放回床頭櫃。
“也許會徹底變成一個空殼。”
“也許……會變成彆的東西。”
他看著那個男人的背影。
“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記憶。現在,這個殼子裡是空的。”
“在這棟樓裡,‘空’的東西,很危險。”
秦川的話,讓王振背上剛退去的寒意,又爬了上來。
“我們得走了。”
王振強迫自己不再去看那個男人。
“小李他們還在另一頭。”
“嗯。”
秦川應了一聲,轉身走向門口。
“那東西被引開了,暫時是安全的。”
他拉開門上沉重的鐵栓。
“但我們得快點。”
“為什麼?”
“因為這團火雖然滅了,但點火時的煙,已經飄出去了。”
秦川拉開厚重的鐵門,一股陳腐的空氣湧了進來。
“醫院裡其他的‘東西’,會聞到煙味。”
“它們會好奇,過來看看,這裡發生了什麼。”
王振跟著他走出病房。
走廊裡空蕩蕩的,死一般寂靜。
之前那股被窺伺的,充滿饑餓感的壓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廣闊,更加虛無的……注視。
仿佛整條走廊,整棟建築,都活了過來。
像一隻睜開眼睛的巨獸,在默默地觀察著他們兩個闖入者。
“砰!”
秦川反手關上了4號病房的門。
他沒有上鎖。
“你不鎖門?”
王振問。
“沒用了。”
秦川靠在門上,劇烈地喘息了幾下。
“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這扇門,這間屋子,已經關不住任何東西了。”
王振回頭看了一眼那扇門。
門上那個用紅漆塗抹的,歪歪扭扭的數字“4”,像一道乾涸的血痕。
他忽然想起秦川之前的話。
“你剛才說,那個吃影子的東西,喜歡吃‘殘次品’。”
王振的目光落在秦川身上。
“你說……‘我們’。”
秦川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放鬆下來。
他沒有回答,隻是邁開腳步,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我的影子,被天花板上那個東西吃了。”
王振跟在他身後,一步不落。
“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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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少了什麼?”
秦川的腳步沒有停。
黑暗的走廊裡,隻有他們兩個人的腳步聲在回蕩。
“噠,噠,噠……”
“你不好奇,我為什麼對這裡這麼熟嗎?”
秦川忽然開口,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裡顯得有些飄忽。
“為什麼知道308病房的燈,為什麼知道4號病房的人,為什麼有這裡的鑰匙?”
王振沉默。
這正是他心裡最大的疑問。
“因為我曾經也是這裡的病人。”
秦川的腳步,停在了走廊的拐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