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金色的探針,沒有帶來任何物理上的痛楚。
它刺入的,是比肉體更深,比靈魂更脆弱的地方。
王振的世界,在探針觸及他眉心的瞬間,分崩離析。
周圍的金屬蓮花,冰冷的秦川,好奇的林一……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褪色的數據流,迅速遠去。
他的意識,墜入了一片溫暖的金色海洋。
陽光很好。
草地是綠色的,帶著青草被碾壓過後散發出的,清新的味道。
風箏的線繃在手裡,能感覺到遠方傳來的,輕微的掙紮力道。
“爸爸,再高一點!再高一點!”
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在他懷裡仰著頭,咯咯地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比天上的太陽還要耀眼。
汗水浸濕了她額前的碎發,小臉蛋紅撲撲的。
這是他的世界。
一個早已被末日塵埃掩埋,卻被他用儘所有力氣,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小小的避難所。
這裡沒有怪物,沒有饑餓,沒有絕望。
隻有他和女兒。
王振貪婪地呼吸著這裡的空氣。他想永遠沉溺在這裡,永不醒來。
然而,一個不屬於這裡的,冰冷的東西,出現了。
它沒有形狀,沒有聲音。
但王振能“看”到它。
它像一滴墨水,滴進了這片金色的海洋,帶著一種絕對的,不容置疑的分析與解構的意誌。
它在審視這片草地,在分析陽光的溫度,在度量風箏線上傳來的力道。
最後,它的“目光”,落在了他女兒的笑臉上。
王振的靈魂,發出了無聲的咆哮。
“滾出去!”
他調動起所有的意誌,像一堵牆,擋在女兒的記憶麵前。
他試圖用末日的殘酷畫麵去汙染這裡。用鮮血,用殘肢,用他所見過的所有恐怖,去覆蓋這片溫暖的金色。
他寧願毀掉這個避難所,也不能讓這個魔鬼染指分毫!
然而,他的所有抵抗,都成了徒勞。
那個冰冷的意誌,輕易地穿透了他用痛苦構築的屏障。
它就像一個最高明的畫師,無視了畫布上所有雜亂的塗鴉,精準地找到了那最初的,最核心的底色。
平台之上。
林一正好奇地看著懸浮在半空的王振。
王振的身體不再痙攣,麵容也變得異常平靜,甚至,嘴角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幸福的微笑。
“秦川叔叔,王叔叔睡著了嗎?”林一小聲問。
“不。”
秦川的聲音,像一個冷靜的解說員。
“他醒著。”
“他在用自己的全部意誌,保護他最珍貴的東西。”
秦川空洞的眼眶,注視著那根連接著王振眉心的金色探針。
“你看,那根光纖的亮度,在發生變化。”
林一順著他的指引看去。
那根纖細如發的金色探針,光芒正在以一種奇特的韻律,時明時暗地搏動著。
“每一次閃爍,都代表著一次成功的剝離。”
“我們在將‘幸福’這種情感,從龐雜的記憶載體中,一點點地抽離出來。”
秦川的語氣,不帶任何感情,仿佛在講解一道複雜的數學題。
“背景的草地,風箏,陽光……這些都是無用的雜質,需要剔除。”
“父親的守護欲,懷抱的觸感,這些是次級風味,會乾擾主菜的純粹,也需要過濾。”
“我們要的,隻是核心。”
“那一個瞬間的,最純粹的,源自血脈深處的喜悅。”
秦川每說一句,王振嘴角的笑意就淡去一分。
他的意識世界裡。
那片金色的海洋正在褪色。
草地變成了灰色,陽光失去了溫度,風箏斷了線,飄向了虛無。
他懷裡的女兒,身影開始變得透明。
“不……不要……”
王振在心中哀求,他放棄了抵抗,他隻想再多看女兒一眼。
可那個冰冷的意誌,毫不留情。
它像一隻無形的手,伸入他女兒透明的身體裡,然後,輕輕一抽。
“咯咯咯……”
那串銀鈴般的笑聲,被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