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沙啞的“你終於……回來了”,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在林一心中激起千層巨浪。
他正準備將一顆代表“守護”的黃色光球遞給一個身穿安保製服的男人,動作就這麼僵在了半空。
工頭?食客?廚房?
這些剛剛建立起來的,脆弱的秩序,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敲出了一道裂縫。
林一猛地回頭。
周圍那些剛剛恢複神智,正急匆匆奔赴各自“崗位”的人們,仿佛沒有聽到這句話,依舊目標明確地與他擦肩而過。而那些還在排隊等待“上菜”的麻木身影,則像潮水般,自發地向兩側退開,為那個身穿研究員白袍的老人,讓出了一條筆直的通道。
一條直通平台之上,那個女人的通道。
老人就站在那裡,不再前進,也不再說話。他隻是看著她,眼神複雜得像一片蘊含著風暴的星空,有疲憊,有審視,還有一絲……幾乎無法察串的質問。
平台上的女人,也終於有了除了“做菜”和“頒布規矩”之外的,第一個真正的反應。
她沒有看向老人,反而先是低頭,看了看腳邊那堆等待處理的,代表“用途”的灰色數據碎片。
然後,她才緩緩抬起頭,模糊的麵容轉向了林一。
“工頭先生。”
她的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
“看來,我們有一位特殊的客人。”
林一的大腦嗡的一聲。
他聽懂了這句話裡的潛台詞。女人在用她剛剛建立的“規矩”,來定義這個突然出現的老人。
無論他是誰,無論他認識誰,在這裡,他都隻是一個“客人”。
一個需要“吃飯”的食客。
“客人?”
老人沙啞地笑了一聲,那笑聲裡充滿了譏諷。
“零號,彆用你那套新規矩來稱呼我。”
他向前走了一步,踏上了平台的第一級台階。整個城市的嗡鳴聲,似乎都在這一刻,變輕了。
“我是方正清。你忘了我,還是不敢承認?”
零號。方正清。
兩個陌生的名字,像兩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林一認知之外的大門。他手裡的那顆光球,忽然變得有些燙手。
女人終於,正視著那個自稱方正清的老人。
“方博士。”
她吐出這個稱謂,聲音裡不帶一絲一毫的私人感情,像是在讀取一段最基礎的資料。
“我沒有忘記。記憶是數據,隻要未被徹底刪除,就永遠存在。”
“永遠存在?”方正清博士的音量陡然拔高,花白的頭發無風自動,“那他呢?秦川那個瘋子,那個篡奪者,他把這裡變成活地獄的時候,你在哪裡?”
“他把我的學生,我的同事,一個個變成他盤子裡的‘味道’時,你又在哪裡?”
“你這個城市的‘核心’,這個本該維持一切秩序的‘零號’,為什麼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一連串的質問,如同重錘,敲擊在空曠的平台上。
王振嚇得臉色慘白,下意識地又往林一背後縮了縮。他雖然聽不懂什麼“核心”,什麼“零號”,但他能聽懂那份刻骨的仇恨。
林一也屏住了呼吸。
他第一次,看到有人敢這樣對這個女人說話。
他原以為,這個女人就是神。
可現在看來,她和這個城市,和秦川,和這個方博士之間,有著一段他完全無法想象的過去。
麵對如此激烈的指控,被稱作“零號”的女人,卻隻是靜靜地站著。
直到方正清博士因為激動而劇烈地喘息起來,她才再次開口。
“他破壞了規矩。”
她的聲音,像冰麵一樣平滑,不起波瀾。
“所以,他被清理了。”
“清理?”方正清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說得真輕巧!你隻是在打掃一個被弄臟的廚房!你根本不在乎那些被吃掉的人!”
“我在乎秩序。”零號糾正道,“混亂,是最高等級的錯誤。錯誤,必須被修正。”
“秩序?”方正清的目光掃過台下那些忙碌的身影,掃過正在“上菜”的林一,眼神裡的悲哀幾乎要溢出來,“你把他清理了,又換上了你自己。用‘用途’替換‘味道’,用‘歸位’替換‘掠奪’。這有什麼區彆?”
他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零號。
“他們依然是囚犯!被關在你這個新‘廚房’裡的囚犯!唯一的區彆是,秦川讓他們死,而你讓他們……活著乾活!”
這句話,讓林一的心臟猛地一縮。
他看向自己的雙手,又看了看周圍那些奔赴“崗位”的人們。
我們……是囚犯嗎?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他強行壓了下去。不,不是的。這個女人救了王振,救了自己,她讓這座城市重新亮了起來。她和秦川叔叔,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