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聲器的電流聲消失了。
白研究員的聲音,連同他那令人作嘔的讚美,一同退去。
純白色的房間裡,隻剩下林一。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一尊被遺忘在極地的冰雕。
五零二號留下的灰燼,已經被房間內無形的循環係統清理乾淨,地麵光潔如新,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但林一知道,有什麼東西,永遠地留下了。
他緩緩抬起右手,攤開掌心。
皮膚下的血管,似乎比平時更加清晰,透著一股病態的青色。
他能感覺到。
那股盤踞在他體內的冰冷洪流,壯大了。
它不再是單純的,無意識的力量。
它像一頭剛剛飽餐過後的野獸,慵懶地蟄伏著,消化著它的獵物。
而那獵物,是一個人的一生。
林一閉上眼睛。
他試圖將那份不屬於自己的感覺驅逐出去。
但沒用。
那些記憶的碎片,像是混入清水的墨汁,已經與他的意識糾纏在一起。
他聞到了畫室裡鬆節油的味道。
他嘗到了草莓冰淇淋在舌尖融化的甜膩。
他甚至能感覺到,一個小女孩柔軟的頭發,擦過自己臉頰時的觸感。
還有那份……那份撕心裂肺的悲傷。
失去摯愛的痛苦,像一根看不見的毒刺,紮在他靈魂的最深處。
林一的身體,不受控製地輕顫了一下。
他猛地睜開眼,眼中的冰冷,瞬間化為暴戾的殺意。
他強行調動體內的力量,那頭剛剛吃飽的野獸被驚醒,發出了不滿的咆哮。
它用絕對的寒意,將那份外來的悲傷,強行壓製,凍結,然後碾碎。
“呼……”
林一吐出一口白色的寒氣。
那份不屬於他的悲傷,暫時被壓了下去。
但他知道,它沒有消失。
它隻是變成了養料,變成了那頭野獸的一部分。
“感覺怎麼樣?”
白研究員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再次響起,帶著一種病態的關切。
“消化不良嗎?第一次總是這樣。你的身體,你的意誌,都需要時間去適應這種全新的‘營養’。”
林一沒有回答。
他隻是抬起頭,用那雙比房間燈光更冷的眼睛,盯著角落裡的監控探頭。
“彆用那種眼神看我,七三四號。”
白研究員輕笑起來。
“你應該感謝我。我為你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一扇通往……神之領域的大門。”
“你以為你的力量是什麼?低溫?冰凍?”
“不,不,太膚淺了。”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導師般的循循善誘。
“你的本質,是‘空’。是絕對的虛無。一個能夠吞噬一切情感,並將之轉化為自身能量的黑洞。”
“而情感,七三四號,是這個世界上最本源,最強大的力量。”
“悲傷可以扭曲現實,創造出像五零二號那樣的不死怪物。那麼,憤怒呢?喜悅呢?愛呢?恨呢?”
“想象一下,當你把它們全部吞下,你會變成什麼?”
林一的拳頭,握得咯咯作響。
他不想變成任何東西。
他隻想砸爛這個瘋子的臉。
“你隻是一個囚犯。”林一的聲音,沙啞而低沉。
“而我,是你的實驗品。”
“說完了嗎?”
“說完了,就打開門。”
“哦?”白研究員的語氣裡,透出一絲玩味,“你好像很著急。怎麼,是餓了嗎?”
他似乎很享受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
“還是說,你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嘗下一道菜了?”
林一沉默。
他知道,任何語言上的反抗,都隻會給對方帶來更多的愉悅。
他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帶著老金和阿虎,從這個地獄裡活下去。
無論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無論……需要吞下什麼。
似乎是感受到了林一那壓抑的,近乎實質的殺意,白研究員滿意地笑了起來。
“很好。就是這樣。”
“饑餓,是捕食者最優秀的美德。”
“那麼,作為對你出色表現的獎勵,我決定……”
“……提前上菜。”
話音剛落。
“哢——轟隆隆——”
林一正對麵那麵光滑的牆壁,忽然從中間裂開,沉重的金屬門向兩側緩緩滑開。
門後,不是通道,而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一股與五零二號截然不同的氣息,從黑暗中彌漫出來。
那不是悲傷。
那是……狂躁的,足以點燃空氣的……憤怒。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他赤裸著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猙獰傷疤,像一張描繪著痛苦的地圖。
他的脖子上,手腕上,腳踝上,都扣著沉重的,閃爍著電弧的鐐銬。
每走一步,鐐銬都發出“嘩啦”的聲響,與地麵摩擦出點點火星。
他沒有看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