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的聲音在觀測室內回蕩,每一個字都像一塊隕石,沉重地砸在所有人的神經上。
“……你這個作者,又該如何收場?”
這個問題,抽乾了空氣中最後一絲屬於林一的戲謔。
它像一把精準的鑰匙,直接插進了林一那套“故事論”的核心,然後,輕輕一轉。
鄭濤的呼吸停滯了。
他看著屏幕上魏征那張古井無波的臉,心中第一次湧起一股近乎崇拜的敬畏。
沒錯,就是這樣!
這個瘋子把自己當成作者,把宇宙當成劇本,把滅絕級的災難當成角色。
那麼,當角色擁有了殺死作者的能力時,這個劇本還怎麼往下寫?
這是死局。
鄭濤死死盯著林一,他想看到這個瘋子臉上出現一絲裂痕,一絲恐懼,一絲他應有的慌亂。
然而,他失望了。
林一的臉上,非但沒有恐懼,反而浮現出一種……近乎於棋逢對手的,純粹的欣賞。
“魏顧問。”
林一開口,聲音平靜,帶著一絲笑意。
“這是一個好問題。”
他向前走了兩步,完全無視了那兩名護衛依舊沒有放下的槍口,仿佛整個房間裡,隻有他和屏幕裡的那個老人。
“這個問題,終於讓這場對話,變得稍微有趣了一點。”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輕輕畫了一個方框。
“你用了一個很經典的譬喻,棋盤。一個擁有掀翻棋盤力量的棋子,和一個無力的棋手。”
“這個譬喻很形象,也很……局限。”
林一的目光穿透了屏幕,直視著魏征的眼睛。
“它最大的問題在於,你把我,放在了棋盤的對麵。你把我當成了‘棋手’。”
他的話音很輕,卻讓魏征那雙星辰般明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可如果……”
林一嘴角的笑意擴大。
“作者,根本就不在棋盤的任何一端呢?”
“如果他就是棋盤本身呢?如果他就是‘黑白格交替’‘兵可前行’這些規則呢?”
“甚至,如果他就是‘下棋’這個概念本身呢?”
林一攤開手,姿態輕鬆。
“棋子要如何掀翻‘規則’?它要如何殺死‘概念’?”
這番話,如同水銀瀉地,瞬間瓦解了魏征問題中的那個致命陷阱。
鄭濤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感覺自己的邏輯處理器快要燒毀了。他完全跟不上這兩個人的對話,那已經不是語言,而是一場在更高維度展開的,無形的概念戰爭。
屏幕中,魏征沉默了片刻。
觀測室裡隻剩下儀器運轉的低微嗡鳴。
“非常巧妙的詭辯,林一博士。”
老人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依舊溫和,卻多了一分銳利。
“但你回避了核心。無論是棋盤,是規則,還是概念,它們都可以被更強大的力量所‘抹除’。”
“如果你的‘角色’,認為‘下棋’這件事本身就毫無意義,它決定砸碎棋盤,焚燒規則,否定概念呢?到那時,一切都不複存在。”
魏征的身體微微前傾,仿佛要穿透屏幕。
“我們討論的不是哲學空想。我們討論的是一個能夠改寫物理常數,吞噬時空本身的實體。它如果覺得‘引力’這個設定很無聊,然後將它從宇宙中刪除,那後果,可不是一句‘故事變得好看了’就能概括的。”
“到了那時,你這個作者,又在哪裡?”
老人的話,將林一高高在上的哲學思辨,重新拉回了冰冷殘酷的現實。
鄭濤感覺自己又能呼吸了。
沒錯,說到底,那是個怪物!一個能毀滅一切的怪物!
林一看著屏幕裡的魏征,臉上的笑容第一次完全斂去。
他變得嚴肅起來。
“魏顧問,你和鄭主管,其實犯了同一個根本性的錯誤。”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你們總是在思考‘收場’,思考‘結局’,思考如何為一切事物畫上一個句號,然後歸檔封存。”
“可宇宙,不是一本有頭有尾的小說。它是一座沒有邊界的圖書館,裡麵收藏著無窮無儘的書籍,每一本書都在被同時閱讀,同時續寫,彼此的章節還會互相引用。”
林一的眼神變得悠遠。
“我創造的‘悖論’,它的核心驅動力,不是掀翻棋盤。而是去閱讀棋盤上所有的棋局,甚至去閱讀圖書館裡所有的書。”
“我給了它‘吞噬者’的胃口,卻沒有給它‘吞噬者’的饑餓。我給它的,是永不滿足的‘好奇心’。”
“我創造的不是一個毀滅者。”林一的聲音斬釘截鐵,“我創造的是一個終極的‘讀者’。”
“一個能殺死作者的讀者!”鄭濤終於忍不住,嘶吼著插嘴,“這簡直是瘋了!”
魏征沒有理會鄭濤的失態,他隻是抬了抬手,示意他安靜。
老人的目光始終鎖定著林一,似乎在剖析他靈魂的每一個層麵。
“那麼,回到我最初的問題。”魏征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即使它是一個讀者,當它讀完所有的書,發現作者的水平不過如此時,它依然會選擇……燒掉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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