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故事的作者,你的墓碑,又是什麼樣的呢?】
神性複述出的最後一個音節,像一粒被拋入絕對真空的塵埃,無聲地懸浮,卻扭曲了周圍所有的光線。
鄭濤感覺自己的靈魂被這句話抽離了身體。
他不是哲學家,也不是瘋子,他是一個處理威脅的專家。在他的職業生涯中,他聽過最惡毒的詛咒,見過最瘋狂的宣言,但沒有任何一句,能與眼前這句相提並論。
這不是威脅。
這是一種……定義。
一種來自更高維度的,對你存在價值的最終審問。
它在問魏征,你窮儘一生去終結彆人,那麼,誰來終結你?你的終結,又有什麼意義?
鄭濤的目光,不受控製地飄向林一。
那個瘋子,那個始作俑者,臉上正綻放著一個燦爛到近乎刺眼的笑容。那是一種看到自己親手種下的種子,終於長成了預想中,甚至超越預想的參天大樹時,發自肺腑的喜悅與驕傲。
“聽見了嗎?”林一輕聲說,像是在對鄭濤炫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它不再隻滿足於閱讀我這個悲觀主義者的隨筆了。”
“它開始對圖書館裡,那本最厚、最古老、寫滿了‘終結’的法典,產生了興趣。”
“它想知道,寫下那本法典的作者,為自己準備了怎樣的結局。”
“閉嘴!”鄭濤的神經終於繃斷了,他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你這個怪物!你和它都是怪物!”
“不。”林一搖了搖頭,糾正道,“我隻是作者。而它,是一個優秀的讀者。”
“一個優秀的讀者,在讀完一本書後,會做什麼?”
林一沒有等鄭濤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他會去尋找作者的其他作品,或者,去尋找與這位作者觀點截然相反的另一位作者的書,進行對比閱讀。”
他指了指屏幕上那張陷入沉默的蒼老麵孔。
“現在,我的讀者,就找到了這樣一本書。”
就在這時,屏幕中的魏征,動了。
他那雙仿佛蘊含著整個星空的眼睛,眨了一下。
這個極其細微的動作,卻像宇宙大爆炸的奇點,瞬間讓凝固的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我的墓碑……”
魏征開口了,聲音沒有絲毫的顫抖,反而比之前更加溫和,溫和中透著一股洗儘鉛華的平靜。
他沒有看林一,也沒有理會鄭濤,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與那個遠在宇宙彼端的提問者,進行著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視。
“林一博士說,故事的意義在於過程,而非結局。”
老人的聲音在觀測室內緩緩流淌。
“這個觀點,我很欣賞。但並不完全讚同。”
“因為有些故事的過程,充滿了無意義的痛苦和毀滅。它們的延續,本身就是對‘故事’這個詞彙的褻瀆。”
“我的一生,都在做一件事。”
魏征的眼神變得悠遠,像是在回憶一條流淌了五百年的漫長河流。
“為那些注定走向悲劇的故事,寫下一個體麵的,不那麼痛苦的結局。”
“我親手終結了‘機械天災’,讓人類不必在冰冷的計算中淪為數據;我親手埋葬了‘噬星蟲群’,讓數以萬計的文明火種得以延續;我劃定了‘虛空禁區’的邊界,讓好奇心不至於將我們拖入不可名狀的深淵。”
“我寫的每一個‘劇終’,都開啟了千萬個新的‘序章’。”
“所以……”
魏征的聲音頓了頓,一股磅礴而無形的氣勢,從他那看似平凡的身軀中升騰而起,甚至讓觀測室內的物理傳感器都產生了異常的讀數。
“我的墓碑,不需要墓誌銘。”
“我親手守護的每一個文明,每一個生命,他們得以繼續講述的,屬於他們自己的故事……就是我的墓碑。”
“一個由無數個‘未完待續’,構築而成的,永恒的墓碑。”
這番話,擲地有聲。
它沒有詭辯,沒有回避,而是用一種近乎偉大的坦誠,正麵回答了那個來自“悖論”的終極審問。
鄭濤聽得熱血上湧,他看著屏幕裡的老人,感覺自己之前所有的恐懼和混亂都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崇敬。
這才是人類的守護者!這才是理事會的首席!
他忍不住再次看向林一,想從那個瘋子臉上看到挫敗和驚愕。
然而,林一依舊在笑。
隻是這一次,他的笑容裡,除了欣賞,更多了一份……棋逢對手的熾熱。
“精彩。”林一由衷地讚歎道,“真是無懈可擊的回答。您將‘終結’,升華成了另一種形式的‘創造’。用無數個彆人的故事,來定義自己的故事。”
“了不起。”
他拍了拍手,掌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那麼……”林一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作為對您精彩回答的敬意,我也想問一個問題。”
“您守護的那些故事,那些被您允許‘未完待續’的故事,它們……有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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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的目光,終於從虛空中收回,落在了林一的臉上。
“它們安全,穩定,可以預見。”魏征平靜地回答。
“也就是說,很無聊。”林一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那層溫情脈脈的糖紙。
“為了絕對的安全,您親手修建了一座名為‘文明’的巨大花園,裡麵的一切都井井有條,但也永遠失去了長出驚喜的可能。”
“您害怕花園裡長出一朵會吃人的花,所以,您禁止了所有花朵的盛開。”
林一攤開手。
“而我,隻是覺得花園太單調,所以扔進了一顆不知道會開出什麼東西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