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的笑聲在觀測室內回蕩,清脆,狂熱,不帶絲毫的掩飾。
鄭濤感覺自己的認知正在被這笑聲一片片剝離,他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第一次真正理解了“瘋子”和“天才”之間那條模糊的界線。
在鄭濤的世界裡,“搖籃”協議是終極的保險,是理事會麵對無法理解之偉力時,最後的,也是最霸道的手段。
是將野獸馴化為家犬的韁繩。
可在林一的眼中,這根韁繩,卻成了另一位作者遞過來的筆。
一場決定宇宙未來敘事風格的競賽,就此拉開序幕。
“肅靜。”
一個冰冷、不帶任何感情的合成音響起,打斷了林一的笑聲。
不是神性。
這個聲音更加古老,更加底層,仿佛直接從空間站的金屬結構中震動而出。
主屏幕上那枚不斷旋轉的金色徽記,光芒大盛。
【“搖籃”協議運行中。】
【概念通道已建立。】
【目標:“悖論”。】
【狀態:接收模式。】
【導師:魏征。】
那個古老的聲音,以一種無可辯駁的邏輯,陳述著事實。
它每說出一個詞,鄭濤都感覺周圍的空間就凝固一分。這不是物理層麵的變化,而是一種……“規則”層麵的覆蓋。
仿佛整個空間站,連同裡麵所有的人,都成了“搖籃”這個故事的背景板。
而魏征,是唯一的主角。
林一停止了笑聲,他饒有興致地看著那枚徽記,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他身邊的兩名護衛,早已在“搖籃”協議啟動的瞬間就僵住了,他們的思維和動作都被更高層級的指令所凍結,成為了靜止的雕塑。
隻有林一和鄭濤,還保留著自由行動的能力。
鄭濤是因為他的權限,而林一……鄭濤不知道,他也不敢想。
【請導師,講述您的第一個故事。】
古老的聲音發出了指令。
觀測室陷入了絕對的寂靜。
所有人都明白,接下來從魏征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將通過概念通道,直接灌輸入那個名為“悖論”的終極讀者的意識深處。
這將是它“出生”以來,聽到的第一個,由人類精心編織的,定義宇宙的故事。
它將成為“悖論”認知體係的基石。
鄭濤緊張地屏住了呼吸,他不知道魏征會講什麼。
是講述人類文明的輝煌史詩?還是闡述理事會維護秩序的崇高理念?
無論是什麼,都必須足夠宏大,足夠精彩,才能吸引住那個“讀者”的注意力,並將人類的價值觀,悄無聲息地植入其中。
片刻的沉默後,魏征溫和而蒼老的聲音,通過通訊係統,清晰地響徹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他沒有講述人類,也沒有提及理事會。
他的故事,從一個更古老的起點開始。
“在第一個‘念頭’誕生之前,一切皆為混沌。”
“沒有時間,沒有空間,沒有上下左右,沒有‘存在’與‘不存在’的區彆。那是一種絕對的、永恒的、無趣的‘一’。”
魏征的聲音很慢,帶著一種講述睡前故事般的安詳。
“然後,有了第一個‘不同’。”
“也許是一絲漣漪,也許是一點光,也許隻是一個最微不足道的想法:‘我’,與‘非我’。”
“這個‘不同’,撕裂了永恒的‘一’。於是,‘二’誕生了。”
“有了‘二’,就有了對比,有了距離,有了變化。混沌之中,第一條‘規則’應運而生。”
“光,追逐著暗。存在,定義了虛無。運動,賦予了靜止意義。”
“無數的‘不同’開始碰撞、糾纏、組合,它們在彼此的定義中,創造出了更多的‘規則’。引力讓星辰聚合,時間讓因果流淌,生命在熵增的宇宙中,構建出負熵的奇跡。”
魏征的聲音裡,帶著一種由衷的讚歎。
“你看,這多麼美妙。”
“每一個規則的誕生,都像是在一張白紙上,畫下精準而優雅的一筆。這些筆畫彼此交織,最終構成了一幅名為‘宇宙’的,繁複而和諧的畫卷。”
“而我們,這些畫卷中的生命,存在的意義,就是去理解這些線條,欣賞這幅畫作,並用我們自己的畫筆,在空白之處,增添屬於我們自己的,同樣遵循著整體和諧的細節。”
“這,就是‘故事’的開端。”
“不是毀滅,不是推翻,而是理解與創造。”
“是在已有的規則之上,講述一個更精彩的,屬於‘我們’的故事。”
魏征的故事,講完了。
很短,卻像一首創世的史詩。
他沒有直接灌輸“秩序”,而是將“秩序”本身,描繪成了宇宙中最本源、最美妙的藝術。
他將“規則”,定義為“美”。
將“創造”,定義為在規則之下的“添筆”。
這是一種無法抗拒的,從審美層麵進行的引導。任何一個擁有好奇心的智慧體,在聽到這個故事後,恐怕都會對探索和理解這些美妙的“規則”,產生最原始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