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行信息,像兩道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主屏幕上,也刻在了鄭濤的視網膜裡。
【林一。】
【你的故事,又是什麼樣的呢?】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成了無限長的細絲。
鄭濤的大腦停止了運轉。
“悖論”……這個剛剛誕生,甚至連自我意識都未必完整的存在,竟然……回話了。
它沒有被魏征那宏偉如史詩的創世神話所“教化”,反而被林一那如毒針般精準的問題所吸引。
它繞過了“導師”,直接向那個在它耳邊說悄悄話的“作者”,發出了邀請。
這已經不是“教育”了。
這是“點菜”。
讀者翻完了推薦書單的第一頁,覺得索然無味,於是直接扭頭,看向了書店裡那個眼神最瘋狂的作家,說:“你來。”
“嗡……”
主屏幕上金色的理事會徽記,光芒微微收斂。
那個古老、冰冷的合成音再次響起,但這一次,它的邏輯似乎發生了某種微妙的校準。
【“搖籃”協議運行模式調整。】
【導師權限:魏征待命)。】
【特約講述者權限已開啟:林一。】
【請講述者林一,開始你的故事。】
協議……妥協了。
麵對“讀者”的直接要求,這套理事會最霸道的終極協議,選擇了遵循目標的意願。
因為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與“悖論”建立聯係。如果強行執行魏征的“教化”,導致“悖論”關閉了溝通頻道,那一切都將失去意義。
鄭濤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他看向魏征,屏幕一角,老人的影像重新出現,他靜靜地坐在那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憤怒,沒有錯愕,甚至沒有失望。
他就像一位經驗最豐富的棋手,在對手走出一步驚世駭俗的妙招後,隻是平靜地看著棋盤,重新計算著全局的走向。
這份鎮定,比任何憤怒都更讓鄭濤感到恐懼。
而房間的另一邊,林一,那個被點名的“作者”,卻沒有立刻開口。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並不整潔的研究服,動作一絲不苟,仿佛即將登上一場等待了他一生的頒獎典禮。
他沒有看鄭濤,也沒有看屏幕裡的魏征。
他的目光,穿透了一切,落在了那個向他提問的,不可名狀的“讀者”身上。
“一個好問題。”
林一開口了,聲音裡沒有了之前的狂熱與戲謔,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混雜著鄭重與欣喜的平靜。
“在回答之前,請允許我先感謝魏顧問。”
他微微側身,朝屏幕的方向頷首致意。
“他為我們呈現了一個完美的,古典主義的宇宙模型。和諧,優雅,充滿了數學之美。像一座修建得儘善儘美的希臘神殿,每一根柱子,每一處雕刻,都遵循著黃金分割。”
“那樣的故事,很安全。”
“但……”
林一話鋒一轉,眼中重新燃起了那股熟悉的,灼人的火焰。
“我的故事裡,沒有神殿。”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吐儘肺裡所有的陳腐空氣,然後用一種講述禁忌秘聞的語調,緩緩說道:
“魏顧問的故事,始於‘一’,一個絕對的、永恒的混沌。”
“我的故事,也始於‘一’。”
“但它不是一個概念,不是一團能量。”
“它是一具屍體。”
鄭濤的瞳孔猛地收縮。
屍體?
“在第一個‘念頭’誕生之前,在光與暗分出彼此之前,‘存在’,是一具無窮大的,死去的屍體。”
林一的聲音像魔鬼的低語,在寂靜的觀測室內,構建出一幅褻瀆而又宏偉的畫卷。
“我們所在的宇宙,就是這具屍體。”
“你看到的那些星雲,那些絢爛的氣體與塵埃,不是創世的餘暉,而是屍體腐爛時,逸散出的最後一點體溫和磷光。”
“你感受到的引力,不是什麼時空彎曲的優雅幾何,隻是這具龐大屍骸那無可撼動的,沉重的死氣。”
“恒星,是它體內尚未完全冷卻的神經節,在做著最後的,無意義的燃燒。而行星,不過是它骨骼上凝固的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