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趙振宇的感知中被拉長到了極限。
他看著那艘船。
長庚星號。
他在這艘船上度過了他軍旅生涯最熱血的二十年,從一個愣頭青少尉,一路乾到了副艦長。
他熟悉它艦身上每一道在戰鬥中留下的傷疤,記得住犧牲在它懷抱裡每一個兄弟的名字。
三十年前,他親眼看著它,為了掩護自己所在的“啟航者”號,被數萬枚齊射的炮火撕成一團宇宙塵埃。
現在,它回來了。
帶著一支由死亡本身構成的艦隊,從虛無的深淵中,緩緩駛出。
艦橋上,剛剛因為劫後餘生而鬆弛下來的空氣,再次凝固成了鐵塊。
“那……那不是……”
通訊官的聲音在發抖,他指著屏幕,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鬼魂。
“長庚星號……還有‘應龍’號……‘畢方’號……天哪,它們都是在‘破曉之戰’裡……”
他沒能再說下去。
因為在場的許多老兵,都認出了那些熟悉得刻骨銘心的艦影。
那是他們的過去。
是他們用生命和榮耀埋葬的,屬於地球聯合艦隊的英靈。
“為什麼……”
趙振宇的嘴唇在哆嗦,他死死盯著長庚星號那虛無的艦橋。
他仿佛能看到那個男人,他的老艦長,周信國,就站在那裡。
還是那副不苟言笑,腰杆挺得像標槍一樣的姿態。
那個男人,曾是他的信仰。
現在,他的信仰,調轉了炮口,對準了他。
舷窗外,那顆由林一生命點燃的金色奇點,再次劇烈地閃爍起來。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危險。
這一次,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因為……迷茫。
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對自身存在意義的……懷疑。
我們為之犧牲的前輩,化作了要抹除我們的敵人。
那我們的堅持,還有意義嗎?
“穩住!”
趙振宇用儘全身力氣,才從喉嚨裡擠出這兩個字。
但他自己的眼神,卻比任何人都要混亂。
就在這時,那艘虛無的長庚星號,開火了。
沒有光。
沒有能量束。
它的主炮,射出的是一道無形的,無法被觀測的“東西”。
那道“東西”瞬間擊中了金色奇點外的屏障。
沒有爆炸。
沒有衝擊。
艦橋上,所有人的身體猛地一震,隨即,一段不屬於他們的記憶,被強行灌入了他們的腦海!
那是長庚星號的最後時刻。
刺耳的警報,燒紅的艙壁,戰友在身邊被炸成血霧。
“右舷引擎失靈!能源管線百分之八十斷裂!”
“彈藥庫殉爆!我們撐不住了!”
“艦長!撤退吧!啟航者號已經進入躍遷軌道了!”
然後,是周信國那平靜得可怕的聲音。
“我們的任務,就是為他們爭取這最後三十秒。”
“命令,全艦隊,轉向。”
“目標,敵軍旗艦。”
“我們……為人類,死戰於此。”
絕望,痛苦,以及坦然赴死的決絕。
所有這一切,都像是親身經曆一般,烙印在了天樞號每一個船員的靈魂深處。
他們仿佛變成了三十年前那些英勇的犧牲者,體驗著那場壯烈戰鬥的每一個細節。
“不……”
一名年輕的船員跪倒在地,淚流滿麵。
“我們不該活著……我們是逃兵……”
這種念頭,像病毒一樣,在艦橋上瘋狂蔓延。
這不是邏輯攻擊。
這是……共情攻擊。
它在用人類最引以為傲的品質——榮耀、傳承、犧牲——來殺死他們自己。
金色奇點的光芒,已經黯淡到了極限,如同一顆即將燃儘的炭火。
觀測室內,鄭濤看著監視器裡的慘狀,雙眼血紅。
“反擊啊!趙振宇!你他媽在乾什麼!”他對著通訊器嘶吼。
“怎麼反擊?”
趙振宇的聲音,第一次,充滿了無儘的疲憊和茫然。
“鄭濤,我該怎麼……對我自己的艦長開火?”
“那不是他!”
“我知道!”趙振宇吼了回去,“可那段記憶是真的!那些犧牲是真的!我們……我們是踩著他們的屍骨,才逃出來的!”
這份沉重的,背負了三十年的愧疚,在這一刻,被敵人變成了最致命的武器。
“‘清掃者’……正在……同化‘犧牲’概念……”
古老的電子音在鄭濤腦中響起。
【它在構建一個邏輯閉環:犧牲是偉大的,你們的存在,是對犧牲的背叛,所以你們應該被抹除,以完成犧牲的最終意義。】
【要打破它,需要一個……更高維度的‘意義’。】
更高維度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