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凝固了。
空氣中,隻剩下三種聲音。
勺子刮過碗底的,輕微的“哢嚓”聲。
裁決官壓抑不住的,低沉的啜泣聲。
還有一滴滾燙的淚,落入碗中,發出的,幾乎無法聽見的,“滋”的一聲。
金勺阿貝爾和他身後的學徒們,像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鵝。
他們臉上的狂笑和鄙夷,還未完全褪去,就僵硬成一個荒謬的,扭曲的麵具。
一個評判單元,在吃自己做出來的,一碗充滿了錯誤的垃圾。
而且,他哭了。
這個場麵,超出了他們邏輯核心能夠處理的極限。
這不科學。
這不“完美”。
“當。”
裁決官放下了勺子。
碗裡,空了。
他吃得乾乾淨淨,連最後一粒粘在碗壁上的,微焦的米飯,都被他用勺子,認真地刮了下來,送進嘴裡。
“瘋了!他徹底瘋了!”阿貝爾終於從震驚中掙脫,發出歇斯底裡的尖叫,“他的情感模塊已經徹底燒毀!他失去了最基本的味覺判斷!他在吞食一堆無意義的碳水化合物!”
他指著自己那盤完美無瑕,如同藝術品般的“邏輯的黎明”。
“這!這才叫炒飯!完美的溫度,完美的比例,完美的能量轉化!”
他像一個輸光了的賭徒,紅著眼對周圍的學徒們咆哮。
“你們還在等什麼?執行肅清程序!將這個被汙染的,損壞的單元,徹底格式化!”
學徒們騷動起來,他們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工具。
但沒有人動。
因為他們都看著裁決官。
看著那個剛剛吃完一碗“垃圾”,臉上還掛著淚痕的,新“老板”。
裁決官緩緩抬起頭。
他的目光,越過歇斯底裡的阿貝爾,看向那盤完美的炒飯。
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不再是純粹的機械合成音。
它帶上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屬於人類的疲憊。
“它很完美。”
他開口了。
阿貝爾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勝利者的獰笑。
“當然!這是無可辯駁的真理!”
“每一粒米,都代表著一個最優解。”裁決官繼續說,像是在陳述一份他再熟悉不過的數據報告,“每一個味道的分子,都處在它最該在的位置。”
“但是……”
他的話鋒一轉。
“你這碗飯,沒有味道。”
阿貝爾的笑容,再次僵在臉上。
“你說什麼?!”他懷疑自己的聽覺單元出了問題,“我的作品,融合了一千三百種基礎香氣分子,構成了最完美的味覺矩陣!你說它沒有味道?!”
“對。”裁決官看著他,眼神裡第一次流露出的,不是數據,而是一種近似於“憐憫”的東西。
“你的飯裡,沒有火的味道。”
“沒有鍋的味道。”
“沒有手忙腳亂時,鹽撒多了的懊惱味道。”
“沒有饑腸轆轆時,偷吃第一口的,滾燙的味道。”
裁決官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那顆還在跳動的心臟位置。
“更沒有……”
“家的味道。”
阿貝爾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這些詞彙,像一把把生鏽的,帶著倒鉤的錐子,紮進了他那由數據和邏輯構成的靈魂。
“胡說八道!一派胡言!”他咆哮著,“味道就是味道!是可以通過分子光譜分析的客觀存在!不是你這些虛無縹緲的臆想!”
“是嗎?”
趙振宇的聲音,懶洋洋地插了進來。
他走到阿貝爾那盤完美的“邏輯的黎明”前,彎下腰,像是在欣賞一件古董。
“你的作品,很漂亮。像一個剛剛出廠,一塵不染的機器人。”
他抬起頭,咧嘴一笑。
“但它沒有心跳。”
他又指了指裁決官麵前那個空空如也的,帶著缺口的臟碗。
“而他那碗。”
“是一堆燒壞了的零件,胡亂拚湊起來的破爛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