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菜了。
那團混沌,漂浮在裁決官的掌心。
它沒有光,卻比所有恒星都更引人注目。
它沒有聲音,卻比所有神諭都更震懾靈魂。
趙振宇感覺到了。
他感覺到自己那份,淡漠如水的“等待”,正被一勺滾燙的,充滿了殺意的“辣”油,當頭淋下。
緊接著,那股失敗的“酸”,像陳年的苦醋,將一切都浸透。
最後,那股活著的“鹹”,將所有味道,粗暴地,蠻不講理地,粘合在一起。
這根本不是一道菜。
這是一個,由四種絕望人生熬製出來的,活生生的,互相折磨的,靈魂的怪物。
而那塊,來自裁決官本身的,混沌的灰色,就是烹飪這一切的,那口瘋狂的鍋。
“他……他做了個什麼玩意兒……”胖廚子抱著鍋,牙齒在打顫。
他聞到了。
他聞到了自己身上那股,最熟悉的,油煙味。
但那味道,此刻卻像是從另一個,更加恐怖的維度,倒灌回來。
讓他從骨子裡,感到惡心,感到恐懼。
那片等待了許久的虛空,沉默著。
它像一個,最挑剔的,最古老的食客。
審視著眼前這道,菜單上從未有過,甚至連想象中都不曾存在過的,菜肴。
天空之上,那些頂級的,由極致概念構成的食材,光芒都黯淡了下去。
魔神的心臟,不再仇恨。
永恒之花,不再聖潔。
它們像一盤盤,被冷落的,精美的,毫無生氣的,罐頭食品。
裁決官動了。
他沒有扔,也沒有遞。
他隻是,對著那片虛空,輕輕地,將手掌,往前一推。
那團,由“不完美”構成的混沌,便脫離了他的手掌。
慢悠悠地,飄向了那片,代表著“終極規則”的,絕對的虛無。
它飄得很慢。
所過之處,空間沒有破碎,時間沒有扭曲。
但所有物質的“定義”,都開始混亂。
一塊生鏽的鐵板,在它飄過的瞬間,突然變成了一塊,滋滋冒油的,滾燙的烤肉。
下一秒,烤肉又變成了一滴,冰冷的,悲傷的眼淚。
眼淚還未落下,又蒸發成了一聲,虛無的,懶洋洋的歎息。
世界的規則,在這道菜麵前,像一個,初學的,笨拙的翻譯。
它無法解讀。
它隻能,胡亂地,將自己詞彙庫裡,所有混亂的詞語,都堆砌上來。
終於。
那團混沌,飄到了虛空的邊界。
它沒有停下。
它像一個,回家的孩子,一頭紮了進去。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
沒有規則對撞的轟鳴。
一切,都在無聲中進行。
那片,代表著“最終回收協議”的,冰冷的虛無。
在吞下那團混沌的瞬間。
猛地,劇烈地,波動了一下。
像一塊,被投入了燒紅烙鐵的,平靜的黑冰。
“……”
趙振宇,林野,孫淼,胖廚子。
四個人,在同一瞬間,身體劇震。
他們的靈魂,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狠狠地,拽了一下。
線的另一頭,連接著那道菜。
也連接著,那個,正在“品嘗”那道菜的,恐怖的存在。
他們“嘗”到了。
他們嘗到了,自己的味道,被另一個,無法理解的意誌,咀嚼,分析,分解,再重組的過程。
林野的眼前,閃過了她此生,每一次扣動扳機,每一次子彈撕開頭顱的瞬間。
但這一次,她不再是那個,冷酷的執行者。
她成了那顆,被無限放慢的,滾燙的子彈。
她成了那個,被子彈貫穿的,絕望的頭顱。
她成了那蓬,炸開的,溫熱的血。
她成了,殺戮本身。
孫淼的筆下,那滴永遠擦不掉的臟墨水,開始無限蔓延。
它汙染了整個世界,汙染了所有色彩。
最終,那片黑暗的畫布,開始嘲笑他。
嘲笑他,連“失敗”,都畫得如此,不完美。
胖廚子懷裡的鍋,變得無比沉重。
鍋裡,不再是香噴噴的紅燒肉。
而是一鍋,由他自己的血肉,熬成的,滾燙的油。
他想活著。
但“活著”本身,卻成了一種,最痛苦的,烹飪。
趙振宇的那杯白開水,被倒入了時間的儘頭。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他一直等待的那個,“結局”。
結局,就是沒有結局。
就是這杯,不好不壞,不冷不熱,永遠也喝不完的,白開水。
“啊——!”
四個人,同時發出了一聲,無聲的慘叫。
他們的“道”,正在被那個終極的意誌,用最野蠻的方式,反複品嘗。
那不是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