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爾的手下意識摸向腰間的車鑰匙,喉結像受驚的黃羊般上下滾動。
“更丟我們烏雲家的臉麵的是,”說到這裡的時候,哈丹的聲音突然像冬天的北風般刺骨,“明明是我們理虧在先,你倒去為難遠道而來的客人?我們蒙古人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白食待客’的規矩,都讓你就著駱駝奶吞到狗肚子裡去了?”
哈丹的怒吼震得蒙古包的氈簾仿佛都在顫動:“還跑去威脅客人?你以為這草原是你一個人的牧場嗎?”
他一把扯開袍襟,露出古銅色的胸膛,“長生天在上,我哈丹活了六十多個春秋,還沒見過烏雲家的子孫這麼丟人現眼!”
套馬杆“哢嚓”一聲砸在矮桌上,震得銀碗裡的馬奶酒濺出幾滴。
巴特爾被逼得後退半步,靴跟險些撞翻了身後的奶桶。
“錯就是錯!”哈丹的指節敲得胸前銀牌叮當響,“我們烏雲家的男人,向來是摔倒了就抓把草站起來!你倒好——”
他突然用蒙語厲聲喝道,“霍爾洛!”
哈丹喘著粗氣,像頭被激怒的犛牛:“今晚就給我去客人帳篷前跪著!什麼時候月亮爬過敖包頂,什麼時候起來!”
巴特爾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像被烙鐵燙過的馬印。
他拳頭攥得咯咯作響,指節泛白,卻終究沒敢再頂撞。
“阿爸!”他喉嚨裡滾出一聲低吼,像受傷的狼崽最後的倔強。
要他向那個風一吹就倒的漢人下跪?巴特爾寧可去馴最烈的生個子!
哈丹大手一揮,像驅趕不聽話的羊群:“這事就這麼定了,出去!”
巴特爾梗著脖子,靴底重重碾過門前的乾牛糞,卻在邁出門檻時還是收住了力道,終究沒敢摔簾子。
他寬厚的背影融進暮色裡,像頭被狼群拋棄的獨狼。
“其其格,”哈丹轉向女兒時聲音軟了幾分,卻依然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那個漢人作家,他隻是個遠方的來客,往後就當他是天邊的流雲。”
說話的同時,他上前掀起氈簾指著外麵,“你看草原上來來往往的客人,哪個不是停駐片刻就隨風散了?就像這風裡的沙粒,吹過了就再也尋不著蹤影。”
其其格聽後眼神閃爍,手指絞緊了袍襟上的彩線。
隨後,她垂下了頭,額前的碎發遮住了泛紅的眼眶。
緊接著,其其格有氣無力地說道:“阿爸,我……我以後就安心放羊,再也不拍東西了……”
話音未落,她突然轉身衝了出去,袍角翻飛間,一滴淚珠砸在門檻的銅釘上,濺起細小的塵埃。
哈丹望著女兒的背影,沉重地搖了搖頭。
“長生天啊……”哈丹低聲歎息,聲音消散在漸起的晚風中。
草原的規矩就像千年不變的牧道,再倔強的小馬駒,終究要學著跟隨頭馬的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