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丹大叔的煙杆指向遠方的草場,聲音像被秋風磨礪過的岩石:“心不係在套馬杆上的人,永遠分不清牧草和毒蒿。他們追著拍落日,卻從不彎腰聞沾露水的草芽;他們框住蒙古包的炊煙,卻讀不懂雲彩帶來的雨訊。這樣的眼睛啊,就像鑲了玻璃的望遠鏡,能看見草原的遼闊,卻摸不到草原的心跳。”
老人望著最後一縷沒入地平線的霞光,銀耳環在暮色裡沉沉一閃:“草原的真模樣,是留給把心跳成馬蹄聲的人的。”
說著,哈丹大叔將目光轉向黃璿,眼角的皺紋像展開的哈達紋路:“這個道理,你和林大夫應該最明白,就像駱駝認得回家的路,你們心裡裝著草原,自然能嘗出泉水裡的草場四季。真正懂草原的人,這裡會跟著草場一起呼吸。”
黃璿忽然聽懂了,哈丹大叔這番話,說的是祁明遠和其其格。
他們兩個人,一個想用文字丈量草原的遼闊,一個想用鏡頭記錄草原的變遷。
可兩人的心都像拴不住的駿馬,始終在草原邊緣徘徊,從未真正踏入牧人的生命軌跡。
所以哈丹大叔才說,他們鏡頭裡、文稿中的草原,永遠隔著一層玻璃。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老人非要祁明遠回答,他眼中的草原是什麼樣的。
因為,隻有真正把腳陷進草場泥濘的人,才配定義草原的模樣。
這麼來看,哈丹大叔不是在否定他們,而是像老牧人辨彆草場般精準地指出,他們筆下和鏡頭裡的草原,就像被摘下的鮮花,雖然保留著形態但卻失去了大地的脈搏。
老人真正在意的,是那些文字和影像裡缺少了最重要的東西,那便是草原的靈魂。
那不是背著相機就能采集的風光,而是需要把心種進土壤裡,才能長出的生命脈絡。
隻是,她沒有想過,哈丹大叔說的是這個。
她還說是祁明遠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現在看來,原來自己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
她這個整日穿梭在牧區的人,竟也沒參透哈丹大叔話語裡的深意。
哈丹大叔的煙杆在銅碗邊磕出清脆的聲響,眼底掠過狡黠的光:“其其格的婚約啊……是敖包上臨時搭的石頭堆,風一吹就散。”
他捋著花白的胡須笑起來,皺紋裡藏著的智慧像草原上的鼠洞般曲折:“我那話是扔給野狼的肉骨頭,專為試試外來人的腳力穩不穩。”
黃璿聽完,再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哈丹大叔,您是說……其其格的婚約是假的?”她語氣遲疑,幾乎不敢相信。
哈丹大叔沒有作聲,隻是緩緩點了點頭。
黃璿頓時說不出話來,心中一片茫然。她完全無法理解哈丹大叔為什麼要這樣做。
如果婚約是假的,那為什麼一開始要那樣說?又為什麼直到現在才肯說出來?
“雲彩都要回家歇著了,再不放你走,草原的夜路可要不高興了。”哈丹大叔沒有給黃璿繼續追問的機會。
他笑著站起身,掀開氈簾。
晚風立刻湧了進來,夾雜著遠處牧歸的陣陣鈴鐺聲,哈丹大叔沉聲道:“明天其其格會去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