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數拍了拍廊下的美人靠,兩人一前一後並排坐了下來。
晚風習習,樹影婆娑,葉子與葉子離得很近,似乎正在低聲交談著入夏前最後的秘密。海棠花瓣飄灑墜落,一呼一吸間傳來一陣陣幽香。
身邊長衣長褲的少年,白色襯衫垂墜在他清瘦的身體上,一頭濃黑的碎發,隻垂下幾縷發絲朦朦朧朧遮蓋住眉眼。
相澤燃看著看著,有些呆傻。見周數緩緩抬頭看向自己,連忙心虛的仰起頭,猛喝幾口汽水。
冰涼的橙黃色液體隨著喉嚨的嚅動一瞬間滑落進身體,翻攪著剛剛填飽食物的胃部。
身體是燥熱的,夜風是清涼的,口中的汽水是發冷的。
相澤燃恍恍惚惚間,忽然說了一句傻話:“遇見你之後,我總覺得好像是在夢裡。”
聞言,周數怔了怔,卻沒有追問。
相澤燃的話飄散在風裡,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兩人難得安靜,就這樣在下過一場雨後高遠的夜空下,並排挨坐在一起,享受著屬於他們的,周末最後的一點時光。
相國富夫妻倆趕到老家鎮上時,相老爺子已經在村鎮衛生所裡獨自醒來,交完了費用之後一瘸一拐緩慢回到了家裡。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誰都沒有想到在一陣雙方的推搡中,最先受傷的居然是相老爺子。
等到幾個小年輕發現倒地不起的老爺子頭上,不知道被誰在混亂中敲了一棍子時,鮮血已經流了一地,相老爺子緊閉著雙眼,腦袋一歪昏了過去。
相世安越過人群撲了過來,罵罵咧咧扶起自己的父親,一矮肩膀將老爺子背在後背上,然而當他要走人時,胳膊卻被同村人一把拉住。
“想走?先把錢還了!”
“對,還錢!今天不還錢,甭想走!”
“老爺子我們會送到衛生所的,這事兒不解決,那你就直接派出所報到去吧!”
一時間一句話激起千層浪,眾人紛紛響應,將相世安圍堵在中間。
和相世安交好相熟的想要衝進去試圖把他解救出來,卻在第一時間被人推出了包圍圈。
與此同時,那部被相國富當做寶貝一般很少使用的手機,也在這時接到了鎮上熟人的電話。
“富子你快趕回來吧,你家老爺子被打傷了!你弟弟也被扭送到派出所去了!”
相國富一聽,腦袋“嗡”一聲炸開了,連忙拽上還在不停詢問的妻子,奔赴老家。
等到他們趕到時,相老爺子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坐在老房屋簷下的太師椅上,眉頭緊鎖一言不發,“吧嗒”“吧嗒”叼著煙袋默默抽著旱煙。
陳舒藍從來沒有見到過他這樣的狀態,仿佛一夜間老去了十歲。
原本挺直如鬆、結實健壯的背部也彎了下來,就像被沉重的負擔壓垮一樣。
而那曾經烏黑亮麗的頭發,卻在短短數月間變得花白,宛如歲月的痕跡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身上。
這些白發在頭頂上顯得格外刺眼,與之前剛染黑時的模樣形成鮮明對比。
它們以一種令人心碎的方式提醒著人們時間的無情和生活的壓力。每一根白發都像是一個無聲的故事,訴說著那些難以言說的疲憊和滄桑。
“爸?”陳舒藍試探性地叫了一聲,“怎麼沒在衛生所裡再養養呢,國富電話裡聽說您,您受傷了,到底怎麼個情況啊。”
相國富擺了擺手,攔住了妻子的問話。夫妻倆規規矩矩站在相老爺子麵前,等待著老人的開口。
許久之後,相老爺子長歎一聲。在牆上磕了磕煙袋鍋子裡麵的灰燼,相國富見狀,連忙上前,重新為父親裝了一鍋新的煙葉子。
相老爺子看了一眼大兒子和兒媳婦兒,淒然一笑,語調中飽經風霜沉沉向下墜著:“你們啊,下次再聽說這種事情,就不要再往回趕了。小睽現在也長大了,過好你們自己的小日子比什麼都強!國富,那年咱們家出了那麼大的事情,是你這個當哥哥的一手攬下,用你自己的聲譽作為擔保,一個人外出闖蕩風風雨雨好幾年才把家裡的欠款還清。我這個當爹的,心裡不是滋味啊……你那時候才多大啊,你小的時候我帶你去鎮上出白事兒,你離開家裡一裡地都要緊緊攥著我的手,你什麼時候出過那麼遠的門啊!那些年你東拚西闖,一毛錢一毛錢攢下來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全拿來還了你弟弟的債!要不是你福澤深厚,遇到了舒藍這麼好的孩子,我這個當爹的都不敢想,你日子過的得多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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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舒藍的眼淚,“唰”的一下就流出來了。
她與相國富,可以說是相知於微時,那時候,兩個人過得都苦哈哈的。
陳舒藍不光要被家裡吸血,還在精神上不斷受著家裡人的打壓,始終無法逃離現狀;相國富日子更不好過,沒有什麼文化的他,最開始做的就是最最底層的工作,全憑一膀子力氣咬著後槽牙熬過來。
外人現在看來,他們一個是保安隊長,一個是廠裡有派有麵兒的會計,然而隻有他們自己知道,那些漫漫長夜兩人是如何互相依偎、一粒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八瓣苦苦支撐過來的。
從前陳舒藍對於相老爺子是有些怨氣的,同樣都是他的兒子,憑何相國富要被相世安盤剝至此,就僅僅因為他是大兒子?
然而今天聽到相老爺子這一番肺腑之言,陳舒藍心裡卻隻有酸楚再也沒有一絲怨懟。
相老爺子側過臉去,渾濁厚重的眼睛裡隱隱泛著淚光:“在衛生所的時候我就想好了,既然你們回來了,那咱們就當著你和你媳婦兒的麵兒,把這個七窟窿八眼子的家,徹底的,分個清楚。”
“分家?!”相國富震驚的睜圓了雙眼,“爸,世安現在還在派出所裡,您這時候提什麼分……”
“分家!”相老爺子低吼一聲,不容置疑再次說道,“分了家,那個孽障,就再也沒有理由糾纏你們了!以後,就算是他死了!也不關你們的事情!”
相國富和妻子默默對視一眼,臉色凝重沉默不語。
陳舒藍的內心當中緩緩鬆了一口氣,仿佛卸掉了一大塊心病。
不為彆的,作為母親,她要為小睽的未來做出打算。如果相國富還像現在這樣,毫無底線的任由他的弟弟拿走本該屬於他們小家庭裡的錢,那麼小睽的生活水平,勢必就會受到影響。
她的小睽——那麼聰明愛笑的皮猴子小睽,他是要考上大學的!他要踩著父母的肩膀,穩紮穩打,去過更好的生活!
在這一點上,她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去傷害、吮吸屬於她兒子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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