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跳動的靈堂裡,相澤燃幾乎成了一具空殼。
他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爺爺並沒有死,好好生活在鎮子裡。
白天佝僂著腰,貓在他的鋪子裡戴著老花鏡低頭紮著紙人金元寶;晚上,也許坐在老宅門口的屋簷下,仰著脖子一袋一袋抽著煙,看著天色由明轉暗;深夜,也許會突然被鄉親四鄰叫過去幫忙,嚎啕聲連成一片,隻要爺爺出現,人們會自動為他讓出一條路來。
春天,爺爺會把他抱上牛背,爺孫倆慢悠悠在山坳裡放牧;夏天到了,井水裡打撈出冰鎮西瓜,勺子一敲便碎裂出紅彤彤的瓜瓤;秋天,院子裡的果樹結出好果子,騎在爺爺脖子上去摘最高最紅的那一顆;冬日裡大雪紛飛,老宅院門前堆滿雪人,爺爺抽著旱煙,偶爾躲開他扔過去的雪球。
嘎嘎吱吱,厚厚的雪地上,爺孫倆的腳印深淺不一。
兩排在左,兩排在右。
穿過門前那道窄窄的小路,去平原下麵的小賣部裡打上一瓶高粱酒。
爺爺的手掌,粗糙厚實,輕輕拍在他的背上哄他睡覺。
那些異誌怪談奇聞巧事,那些地理天文,占卜命理,在爺爺嘴裡沉甸甸慢悠悠的低喃。
他攥著爺爺手指的手一鬆,便是一場踏實無夢的安眠。
“爺爺,小睽喜歡自己的名字,我叫相澤燃,這是爺爺給我取的。”
“爺爺,我就當你是累了困了,在偷偷睡覺。明天早上,你又會拍著我的屁股喊我起床吃肉包子。”
“爺爺,我恨他。我也有點恨我老爹。他們讓你離開我了,我永遠……永遠無法原諒了。”
“爺爺,我的心好痛,我喘不上氣來。可我已經不能再哭了,我的眼淚流乾啦,再哭怕是要變成小瞎子了。如果我真的看不見,那以後等我也死了,我還怎麼去找你呢?”
“爺爺,原諒我媽媽吧,她是個很命苦的女人。她隻是,太想保護我保護這個家了。”
“爺爺,你睡醒了嗎?我說了好多好多,怎麼還是沒有吵醒你呢?”
當周數穿著校服,邁步走到靈堂門口時,他聽著相澤燃那些呢喃,怎麼也沒有辦法抬起腳走進去了。
他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用什麼樣的表情使用什麼語氣去靠近他安慰他或者,帶走他。
一夜之間,相澤燃不光失去了爺爺。
他那個溫馨幸福的小家,也幾乎搖搖欲墜的瓦解著。
陳舒藍穿著孝衣,跪在蒲團上沉默不語。
相國富拒絕了所有鄰居的祭拜,額頭上的血跡已然乾涸凝固。
他們不再有爭吵,遠遠避開對方,自然也就不再產生拳腳。
相澤燃跪得筆直,將紙錢元寶通通扔進火盆裡——那些,曾經是爺爺親手紮的,現在,用到了他自己身上。
三人像一條線的三個點,中間那個,便是神色晦暗的相澤燃。
“……人已經死了,燒得再多有什麼用。”相國富盯著火盆裡猝然升騰的火苗,煙霧熏得他眨了眨乾澀的眼睛。
相澤燃一滯,手指頓了下又重新撿起一遝紙錢。
剛要壓進去,相國富“蹭”的站起,一腳踢翻了火盆。
陳舒藍的衣角沾了簇火苗,燒了一截後自動熄滅。
久跪之下,膝蓋針刺痛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