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的初冬,來得又急又猛,像一記猝不及防的冷拳。
校服外套裡,毛衣帶著樟腦丸的氣味。校服外麵,呢子大衣包裹全身,下擺掃過小腿時,產生細碎靜電。
一場秋雨過後,寒意便砭人肌骨地紮下來。
周數站在家屬院大門外,等著相澤燃一起上學。
入冬之後,他們已經放棄自行車,改乘公交車。這意味著每天必須提前半小時起床,步行到村北頭的簡陋公交站台。
寒風裡,周數脖子上圍著一條粗糙的黑色圍巾,是相澤燃小學手工課織的。
針腳歪斜鬆散,線頭倔強露在外麵。
周數雙手插在兜裡,嗬出一口白氣。
霧氣尚未散儘,身後鐵門便傳來熟悉的、沉重的哐當聲。
相澤燃搖晃著大鐵門,鼻尖紅彤彤,猛然跳躍到周數麵前。
“數哥!”脖子上纏著一條藏青色的圍巾,同樣歪歪扭扭的針腳,兩人一人一條,不嫌難看的戴著。
“慢死。”周數與他並肩而行,自然接過相澤燃的書包。
自從上了初中,相澤燃的書包陡然比以前沉了兩三倍。
大柳樹下,老高的燒餅鋪蒸汽氤氳。
相澤燃踮腳張望,煎蛋在鐵板上滋啦作響:“高叔,怎麼今天就你一個人啊?我奶呢?”
老高臉上堆著笑,眼底卻蒙著一層疲憊的灰:“唉,病了,在醫院躺著呢。早上忙完,我就得過去。”
兩人閒聊幾句,剛要離開。
相澤燃接過熱騰騰的燒餅,一陣刺耳的刹車聲伴著飛揚塵土,席卷而來。
相澤燃下意識護緊懷裡的塑料袋,揮手驅散眼前的灰霾。
副駕駛車門被粗暴踹開,陳舒藍從座位上滑落下來,帶著一身戾氣重重甩上車門。
“媽?”相澤燃撓了撓脖子,不知道父母今天唱得又是哪一出,“不是說最近生意忙,得過年時候才能回來嗎?”
“問你爸去!”陳舒藍狠狠剜了一眼身後,捂著下腹,步履匆匆地消失在院門內。
車窗搖下,相國富目光與兒子短暫交彙。空氣凝滯,父子間竟找不出一句可說的話。
那之後,陳舒藍重新回到了相家小院生活。
相澤燃很想問問,他們家的木材生意現在如何,也很想把母子之間未聊完的那個話題,重新提及。
然而某個深夜,隔壁臥室裡,突然傳出一陣劇烈的嘔吐聲。
相澤燃觀察幾天,看著母親日益隆起的腹部,知道已經無力改變。
那時候在爺爺靈堂前,母親口口聲聲說等他中考完,就帶著相澤燃獨自生活。
——他們不會離婚了,而他,成為了那個煽動父母離婚的“罪人”!
氣味混雜的公交車廂搖晃著,相澤燃用圍巾遮住下半張臉,藏青色毛線裡,殘留著周數家洗衣液的檸檬香。
相澤燃聞著聞著,腦袋垂落昏昏欲睡。
周數斂眉看向相澤燃眼瞼下的淤黑,默不作聲伸出手臂,將那顆沉重的腦袋攬靠在肩頭。
“睡會兒。”周數聲音很輕,手指拂過他頭頂不馴服的那撮呆毛,“到站叫你。”
附近鄰裡已然傳開,陳舒藍懷孕了。在遠郊的那個木材廠子,相國富接手管理,不再需要妻子過去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