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旁邊是藍色醫用陪護床。
周數和衣而臥,側躺在上麵,身下什麼東西都沒有墊,隻把黑色呢子大衣蓋在身上,勉強遮住一半。
呢子大衣滑落至手肘,露出慘白一截手腕。
病房裡安靜極了,吊瓶裡液體勻速滴落。
周數的呼吸隨著點滴節奏起伏,輸液架上懸掛著葡萄糖溶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耗。
相澤燃背對周數,手機屏幕冷光在他側臉投下青色陰影。
貪吃蛇遊戲裡的小綠點卡在屏幕邊緣,像被困在迷宮裡。
他白天睡了足有十二個小時,此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消毒水氣味突然濃烈,病房門被推開。
護士掃了眼床尾信息,輸液管上懸著一滴將落未落的藥液。
她指尖一旋,那滴藥液便墜入相澤燃手背的靜脈裡。
藥液流速加快,相澤燃“嘶”一聲倒吸一口氣。
周數猛地坐直身體,呢子大衣從肩頭滑落,露出裡麵皺巴巴的襯衫領口。
“疼了?麻煩您彆調這麼快。”
護士口罩動了動,白了周數一眼,又旋回輸液管。
“你哥對你挺關心啊。”
“那是——”
相澤燃揚著下巴驕傲接茬,卻在脫口而出後,陡然變了神色。
喉結上下滾動,彆彆扭扭改口道:“他,他不是我哥!”
“不是家屬可沒資格陪床。”護士的尾音消失在走廊儘頭。
月光從窗簾縫隙擠進來,在兩人之間劃出一道分界線。
藥液滴答聲重新占領病房,周數撿起呢子大衣,卻兜頭扔在相澤燃身上。
一瞬間,刺鼻的消毒水味被體溫烘烤後的冷冽氣息所替代。
相澤燃倒也不客氣,將大衣蒙在腦袋上,故意把聲音調大,縮在裡麵玩著遊戲。
周數坐在陰影裡沒動。極力壓抑著某種歎息。消毒水味像一把鈍刀,緩慢淩遲著他的神經。
昨天到現在,他幾乎沒怎麼睡過,眼下一片淤黑,雙眼疲乏灼燒。
他十指相扣,胳膊架在大腿上,在昏暗中盯著輸液管裡勻速下墜的藥液,突然想起初次見到相澤燃的情景。
那時相澤燃臉上還帶著嬰兒肥,嗓門又大又響,一雙眼睛機靈的轉悠著,突然歪頭痞笑。
他故意在相澤燃麵前洗澡,看著小孩兒倉惶逃跑的窘態,在背地裡偷笑。
他喂了那隻相澤燃在意的小貓,豢養在自家庭院裡,靜待著相澤燃興師問罪。
他看著相澤燃從藏匿的茅草垛,展臂一躍而下,那麼自由恣意,那麼任性大膽。
所有陷阱都在預想的位置妥帖掩蓋,最終正中目標。
而現在,這具明明已經是囊中之物的躺在病床上的軀體,居然用一種沉默的方式抵抗著他?!
相澤燃背對周數,一呼一吸間都像在說“離我遠點”。可下意識裡裹緊的大衣,仍舊泄露了脆弱的依賴。
當相澤燃用遊戲分散疼痛的抽氣聲時,周數掌心已經被攥出了汗漬。
護士的腳步聲逼近,周數條件反射地挺直脊背。
這個動作暴露了他的秘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重複一個可笑的儀式:數液滴次數、計算流速、甚至預測護士什麼時候會來調快速度。
這些毫無意義的精確控製,不過是在掩飾那個更失控的念頭。
——他想把相澤燃的輸液針頭拔掉!帶著他逃跑!逃到沒有消毒水味和月光分界線的地方。
“不是家屬可沒資格陪床。”
這句話讓周數身體發冷。
他想起元旦晚會那天,相澤燃在禮堂後排對他比口型:“數哥你好帥!”
而現在,他隻能把呢子大衣蓋在這具倔強的身體上,像當年用外套裹住發燒的相澤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