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村的老人們都說,虎媒山是座有靈性的山。山霧起時,能聽見虎嘯裡混著琴弦響;雪化後,岩縫裡會冒出成對的藍鈴花。最奇的是,凡是進山時攥著半塊姻緣石的癡男怨女,總能活著走出來——要麼尋到了命定之人,要麼看透了紅塵執念。
蘇錦娘攥著半塊姻緣石跌進泥坑時,正被三條惡犬追得跌跌撞撞。她聽見身後陳府的燈籠光越來越近,耳邊是陳員外那副公鴨嗓:"跑?就算你鑽進老虎嘴裡,老子也能把你掏出來!"
姻緣石是三天前母親塞給她的。那時陳員外的轎輦停在她家破門前,說她爹欠了三鬥米錢,要把她抵作填房。母親抹著淚把石頭塞進她手心:"這是你奶臨死前給的,說是虎媒山的仙石,能保女兒周全......"
可如今她才明白,這石頭哪裡保得平安?陳員外的三姨太上個月剛被山匪劫了,屍體在懸崖下被發現時,手裡還攥著半塊姻緣石。
惡犬的爪子擦過她腳踝,錦娘尖叫著往林子裡撲。她記得老人們說過,虎媒山深處有片野竹林,藤蘿纏得密,野獸進不去。可等她跌進一片荊棘叢,天已經黑透了。頭頂的星子被樹冠割成碎片,風裡飄著股腥氣,像是野獸的涎水。
"噓——"
身後突然響起低喚。錦娘僵在原地,連呼吸都不敢重。一隻雪色小獸從荊棘後鑽出來,巴掌大的腦袋,尾巴尖沾著草屑。它歪頭看她,金瞳在夜色裡亮得像兩顆星子。
"白......白虎?"錦娘聲音發顫。老人們說虎媒山的白虎是月老的坐騎,可這小獸連虎崽都算不上,倒像隻雪團子。
小獸忽然弓起背,喉嚨裡發出低吼。錦娘順著它的目光望去,隻見三雙幽綠的眼睛從樹影裡浮出來——是狼!三匹餓狼呈三角陣型逼近,獠牙上掛著涎水。
小獸猛地竄出去,前爪拍在第一匹狼的鼻梁上。那狼哀鳴著後退,另兩匹卻趁機撲上來。錦娘急得撿起塊石頭砸過去,正砸中一匹狼的耳朵。那狼吃痛,轉身要咬她。
"小心!"
一道身影突然從樹上躍下,揮著根木棍將狼逼退。月光下,錦娘看清那是張年輕的臉,眉峰如劍,左眼角有道淡疤。他反手將錦娘拉到身後,木棍在狼爪下發出脆響:"孽畜,敢動她試試?"
三匹狼對視片刻,竟夾著尾巴退進了林子。年輕男子這才轉頭,目光落在錦娘攥著的姻緣石上:"你是從陳府逃出來的?"
錦娘點頭,眼淚終於掉下來。她本想再說些什麼,卻見那男子突然皺眉捂住腹部,指縫間滲出血來。原來剛才打鬥時,他被狼爪劃開了道深口。
"跟我來。"錦娘咬咬牙,扶住他往荊棘深處走。她記得母親說過,山裡的野葛能止血,便扯了些藤蔓,又捧來山泉水給他清洗傷口。男子疼得悶哼,卻還笑著說:"我叫陳硯,字墨生。姑娘怎麼稱呼?"
"錦娘。"她輕聲應,手指卻被碎瓷片劃破了。陳硯立刻翻出腰間的帕子,動作比她還輕:"這是我娘臨終前繡的,你戴著。"
帕子上繡著並蒂蓮,針腳細密,顯然出自女子的手。錦娘忽然想起,陳硯說他是被誣陷流放的舉人,莫非......
"你臉上的疤?"
"小時候救過隻受傷的白虎。"陳硯摸了摸左臉,"後來那虎不見了,倒常見它在山霧裡晃。"
錦娘心裡一動,想起白天那隻雪色小獸。她摸出姻緣石:"老人們說這石頭能引有緣人。或許......它早就在等我?"
陳硯接過石頭看了看,忽然笑了:"我娘也給我留過塊玉,說能遇貴人。看來咱們都是被老天爺記掛著的人。"
第二日清晨,兩人順著山澗走。陳硯說他在流放路上得了肺疾,得找幾味藥。錦娘便踮著腳摘野菊,蹲在溪邊洗草藥,發梢滴著水,落在他磨破的青衫上。
"你為何要逃?"陳硯突然問。
錦娘的手頓了頓。她想起陳員外的三姨太,想起爹咽氣前攥著她的手說"對不起",想起那些在陳府裡熬的夜、受的罵。"他們說我爹欠了米錢,可那米是我爹幫陳員外運糧時,被山匪劫了的!"她咬著嘴唇,"陳員外說要是不嫁,就把我娘賣去勾欄......"
陳硯攥緊了藥鋤,指節發白:"我懂這種冤。我揭發了鹽運使私吞賑災糧,結果反被栽贓殺人,判了流放三千裡。要不是我師父用性命換了我三個月時間,此刻早該喂了瘴氣。"
山風突然卷起幾片桃花,落在兩人腳邊。錦娘望著遠處層疊的山影,忽然覺得那些壓在心頭的石頭輕了些。她摸出帕子上的並蒂蓮:"你說,要是能活著走出這山......"
"活著。"陳硯接口,"等出了山,我去衙門遞狀子,你回青溪村開繡坊。咱們......"他耳尖發紅,"咱們就做個尋常夫妻,種幾畝田,養兩隻雞。"
第三日夜裡,他們在崖洞裡避雨。陳硯生了堆火,錦娘把最後半塊炊餅掰成兩半。忽然,洞外傳來震天的虎嘯。兩人扒著洞口望去,隻見那隻雪色小獸正站在崖邊,身後跟著七八隻斑斕猛虎,最前麵那隻竟有牛犢大小,額間有道月牙形的白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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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虎王!"陳硯倒抽冷氣。他聽過傳說,虎媒山的虎王是月老坐騎轉世,隻在有緣人遇難時現身。
虎王仰天長嘯,山霧突然散了。月光下,一條蜿蜒的小路出現在崖底——正是他們要找的去縣城的方向。雪色小獸蹦跳著過來,蹭了蹭錦娘的手,又去舔陳硯的手背。陳硯摸出塊桂花糖,那是他藏在懷裡舍不得吃的,小獸卻叼起糖塊,轉身消失在霧裡。
"它走了。"錦娘輕聲說。
"不。"陳硯指著天空。隻見那虎王的身形漸漸變得透明,化作點點金光,最後消散在月亮旁邊。風裡飄來若有若無的鈴聲,像極了月老廟裡的銅鈴。
第四日清晨,兩人終於望見了縣城的城牆。陳硯的肺疾不知何時好了,走路都帶了風。錦娘摸著懷裡的姻緣石,忽然發現石頭上多了道淺痕,像是虎爪印。
"陳郎。"她輕聲喚。
陳硯回頭,晨光裡,他的眉眼溫柔得像畫。錦娘忽然想起虎媒山的傳說——所謂牽線,原不是月老拿紅線係足,而是兩個被命運磋磨的人,在絕境裡互相攥緊了手,便成了彼此的姻緣石。
後來,青溪村的人常說,看見一對夫妻在虎媒山下開了繡坊。女的繡並蒂蓮,男的寫狀子幫人申冤。每年清明,他們都會去山上燒紙,說些家長裡短。有人說看見過雪色小獸在林間跳躍,也有人說聽見過虎嘯裡混著琴弦響——倒像是,那月老的坐騎,還在替人間牽著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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