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富戶新得奇珍,必要在自家門前掛三天"珍寶示眾"的紅綢,一來顯擺,二來招徠生意。這規矩雖俗,卻讓揚州的市井熱鬨了幾分——東市的玉器行掛過翡翠西瓜,西市的古董鋪擺過犀角杯,最絕的是去年南市米行老板,竟把新得的南海硨磲殼當門簾掛,說是"鎮宅避邪",結果招得全城小孩趴牆頭看,倒比貼告示管用。
周文川的"夜明珠示眾",比這些都轟動。
那是個暮春的傍晚,周府門前懸起兩盞氣死風燈,照得半條街都亮如白晝。周文川穿著簇新的湖綢直裰,站在台階上撚著胡須,身後兩個仆役抬著紅漆木匣,匣蓋上蒙著塊繡金錦帕。圍觀的人擠得跟下餃子似的,有攥著糖葫蘆的孩童,有搖著蒲扇的閒漢,連隔壁王屠戶都放下殺豬刀,踮著腳往木匣那兒湊。
"各位鄉親!"周文川拍了拍手,仆役"唰"地掀開錦帕,滿院子的光"轟"地湧出來——木匣裡躺著顆鴿蛋大的珠子,表麵流轉著幽藍的光暈,竟把整座院子照得如同白晝。有人驚呼:"這不是夜明珠麼?"
周文川得意地捋了捋山羊胡:"正是!上月我在河西走廊收藥材,遇著個西域胡商,說這珠子是他祖上傳了三代的老物件。你們瞧這光澤——"他用指尖輕輕一彈,珠子"叮"地跳了跳,"白天看是溫潤的玉色,夜裡能照見三丈外的字!"
人群炸開了鍋。賣炊餅的劉嬸拽了拽丈夫的衣袖:"他爹,咱家那盞破油燈,今晚能換成這珠子照麼?"教書先生摸著胡子歎氣:"《述異記》裡說"南海有珠,夜明如晝",今日倒見著活的了!"連巡城的張捕頭都擠進來,拿手遮著眼看:"周老板,這珠子可值萬金?"
周文川笑得見牙不見眼:"萬金?那胡商開口要八千兩,我跟他磨了半個月,才砍到六千!"他轉頭衝仆役使了個眼色,仆役立刻捧上個鎏金托盤,"今日高興,每位鄉親送顆糖霜山楂,嘗嘗鮮!"
這一鬨,周府的"夜明珠"便成了揚州城的新談資。茶館裡的說書人添油加醋,說這珠子是龍王爺的眼淚變的;繡坊的姑娘們納鞋底時議論,說周老板命裡帶財;就連城門口的告示欄,都被人偷偷貼了張"求購夜明珠"的紙條,許以兩千兩現銀。
周文川聽著這些議論,心裡像浸了蜜的棗子,甜得發慌。他開始變著法兒顯擺:初一十五把珠子供在祠堂,說是"鎮宅";請客吃飯時,總要把珠子擱在餐桌中央,照得滿桌酒菜都泛著藍光;連去城隍廟燒香,都要用紅綢裹著珠子揣在懷裡,生怕被佛爺瞧了去。
可他沒想到,這珠子的光,也照見了牆後的陰影。
七月十五的夜裡,周府的更夫敲過三更,正打算回窩棚打盹,忽見院牆上翻進個人影。那人身手極輕,落地時連片瓦都沒碰響,反手甩出根細繩,"唰"地捆住了打盹的黃狗。更夫剛要喊,脖頸上就挨了記悶棍,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盜賊摸進正廳,借著月光直奔供桌。供桌上擺著個檀木匣,匣蓋虛掩著,露出點幽藍的光。他心中一喜,伸手去拿,指尖剛碰到珠子,突然聽見院外傳來腳步聲。他慌了神,抓起珠子就往懷裡塞,轉身撞翻了燭台,火苗"蹭"地竄上帷幔。
等巡城張捕頭帶著人來救火時,盜賊早沒了蹤影,隻剩供桌上被撞翻的燭台,和地上一灘沒擦乾淨的血。周文川蹲在地上直抹眼淚,指著空匣子對張捕頭說:"那是我花六千兩買的夜明珠啊!"
張捕頭摸著胡子歎氣:"周老板,您這珠子太招眼了。上月李記綢緞莊丟了幅唐伯虎的畫,前日王員外家少了箱珊瑚珠,哪個不是因為太顯眼?"他拍了拍周文川的肩膀,"您且寬心,我明兒就貼告示,懸賞一千兩抓賊。"
可懸賞告示貼了滿城,夜明珠卻像沉進了深潭,再沒半點消息。周文川茶飯不思,每日蹲在祠堂裡對著空供桌發怔,沒半個月就瘦得脫了相。妻子勸他:"要不把剩下的鋪子賣了,去蘇州進些新貨?"他卻搖頭:"沒了夜明珠,我這周府還算什麼富戶?"
再說另一頭的李守謙。這李老板在揚州城開了家舊書鋪,專賣些殘卷孤本,為人低調得很,連塊像樣的招牌都沒有。他屋裡最顯眼的,就是案頭擺著顆珠子——說是珠子,其實暗淡得很,白天瞧著跟塊普通的青玉,夜裡也隻是微微發亮,勉強能照見案頭的字。
這顆珠子是他十年前在蘇州舊書攤淘的。當時攤主說這是從個破落官宦家裡收的,"說是夜明珠,可我瞧著就是塊玉,您要是喜歡,給五十文拿走。"李守謙覺得好玩,便買了回來。妻子嫌它不亮,要扔了,他卻收在錦盒裡:"萬一是真的呢?"
這一收,倒收出了安穩日子。李守謙從不跟人提這珠子,連最要好的朋友來店裡喝茶,他都隻字不提。夜裡讀書時,他就把珠子擱在案頭,昏黃的燈光裡,珠子泛著淡淡的光,倒比油燈還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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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那晚,李守謙照舊在案頭看書,珠子在旁邊微微發亮。忽然聽見院外有動靜,他合上書卷,摸黑走到窗邊,透過窗紙往外瞧——隻見兩個黑影翻進隔壁周府,其中一個懷裡還揣著個亮閃閃的東西。
"許是哪家遭賊了。"他嘀咕著,沒當回事,轉身回了書桌前。那珠子還在案頭發著光,照得《史記》上的字都清清楚楚。他翻到《遊俠列傳》,輕聲念道:"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
第二日,周府丟了夜明珠的消息傳遍了揚州城。李守謙的妻子擔憂地說:"聽說那盜賊專挑顯眼的東西偷,你那珠子雖不亮,可彆被人盯上。"李守謙笑了笑,把珠子收進錦盒:"若是顯眼的,早被人偷了。"
果然,半月後張捕頭來查案,特意繞到李記書鋪。他掀開門簾,見李守謙正伏在案前抄書,案頭隻擺著盞油燈,連個像樣的擺設都沒有。張捕頭撓了撓頭:"李老板,昨兒夜裡可聽見什麼動靜?"
李守謙搖搖頭:"小人夜裡總早睡,倒是聽見院外有腳步聲,沒敢出門看。"張捕頭又問起他的珠子,他便從錦盒裡拿出來:"就這破玩意兒,還是十年前花五十文買的,夜裡能照見字罷了。"
張捕頭接過去看了看,撇撇嘴:"這算什麼夜明珠?周老板那顆才是真的,可惜被人偷了。"他放下珠子,轉身走了。
李守謙望著他的背影,輕輕摸了摸錦盒。那珠子還在,暗淡的光裡,他仿佛看見十年前蘇州舊書攤的老板,正衝他笑:"您要是喜歡,給五十文拿走。"
後來周文川終究沒等到夜明珠的消息,變賣了鋪子回了老家,在鄉下種了片竹園,每日對著竹影歎氣。有人說他悔青了腸子,有人說他活該顯擺。而李守謙的書鋪卻越開越大,後來還收了半屋子古籍,成了揚州城有名的"李記藏書樓"。
某年初冬,李守謙在整理舊書時,從一本《嶺表錄異》裡掉出張紙條,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夜明珠者,非珠也,人心也。光華外露,禍患隨至;虛其表者,福澤自至。"他愣了愣,突然想起十年前那個五十文的交易,又望了望案頭的珠子——它還在微微發亮,照得滿室都是溫暖的光。
窗外飄起了雪,落在珠子上,折射出點點銀芒。李守謙合上書卷,輕聲歎道:"原來最真的寶貝,從來都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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