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沺鎮後山的藥廬飄著苦香,沈懸壺立在簷下看雨,竹杖點地的聲響混著藥罐咕嘟聲,像極了十年前他師父咽氣前的喘息。那時他跪在床前,師父攥著他手腕說:"醫道能續命,卻續不得人心;還魂湯能暫開陰陽,卻開不得貪念。"
雨幕裡來了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褲腳沾著泥,懷裡抱著個褪色的藍布包。他"撲通"跪在青石板上,額頭磕得石板響:"先生,我娘沒了!"
沈懸壺掃了眼漢子腰間的孝帶——是新紮的,線腳歪歪扭扭。"你娘臨終可還有未了心願?"
漢子抽噎著打開藍布包,裡麵是半塊芝麻糖:"我娘...我娘走前抓著我手腕,說"阿牛,娘想嘗口熱乎的芝麻糖,可灶上那罐糖...被你爹賭輸了"。"他從懷裡摸出個酒葫蘆,"我偷了財主的糧換錢,買了芝麻糖,可娘沒等到。先生,我就想讓她再嘗口甜的,就一口。"
沈懸壺盯著那半塊糖,糖霜已經化了,結著層薄灰。"十年陽壽,可換。"
漢子猛地磕頭:"我這條命原就是娘撿的,給她折十年,值!"
藥廬的燭火徹夜未熄。沈懸壺將雪水、百年人參、曼陀羅花瓣按比例入罐,火候要勻,像哄睡熟的嬰孩。天快亮時,藥汁凝成琥珀色,他舀起半盞,吹涼了端給漢子:"喂她喝,莫讓她嗆著。"
漢子捧著藥碗衝進裡屋,沈懸壺聽見裡麵傳來抽噎:"娘,阿牛給您買了芝麻糖,熱乎的..."接著是瓷器碎裂的脆響,他閉了閉眼——定是那漢子急得摔了碗。
第二日晌午,藥廬來了輛青帷馬車。車簾掀開,露出個戴翡翠鐲子的婦人,腕間金表在陽光下晃眼:"先生,我要救我夫君。"
"夫君?"
"他是縣裡的賬房,上月查賬時說庫銀少了三千兩,昨兒夜裡就...就沒了。"婦人抹著淚,"可我知道,他是替東家頂了罪。先生,讓他醒過來,說句話就行。"
沈懸壺盯著她腕上的金表——和三天前東家夫人戴的那隻一模一樣。"夫人可知,還魂湯要至親的血引?"
婦人立刻咬破指尖,血珠落在瓷盞裡,紅得妖異。"我夫君最疼我,他定會應的。"
藥汁熬好時,婦人正對著夫君的屍身說話:"夫君,你說庫銀是我爹挪的,可我爹早死了三年...你醒過來,跟我說句話,我就把金表還你。"她將金表放在屍身胸口,"你不是總說我戴金表俗氣麼?"
沈懸壺的竹杖在地上敲了三下——這是規矩,至親若在屍身旁說真心話,藥效會增三分。屍身突然動了動,眼尾滲出淚,喉嚨裡發出含糊的音節。婦人撲過去:"夫君,你說什麼?"
"庫...銀...在...梁..."屍身突然劇烈抽搐,噴出一口黑血,濺在金表上。婦人尖叫著後退,金表"當啷"掉在地上,表蓋裡掉出張紙條——是東家的字跡:"賬房已死,此事永絕。"
沈懸壺撿起紙條,突然笑了:"夫人,你夫君說,庫銀在你爹活著時就被你挪去填了賭債。"他指了指地上的金表,"這表,是你偷的他娘的陪嫁。"
婦人臉色慘白,癱坐在地。沈懸壺將紙條塞進她手裡:"還魂湯能讓人說真話,可真話比毒藥還利。"
第三夜,藥廬的門被撞開。進來個渾身酒氣的胖子,腰間掛著鑰匙串,叮當作響:"聽說你有起死回生的藥?老子要救我那相好的!"
"相好的?"
"春香樓的頭牌,上月吞了鴉片。老子有的是錢,隻要你讓她醒過來,老子讓她喊你親爹都行!"胖子拍著鑰匙串,"老子還知道,你那藥要十年陽壽,老子多給十年,二十年!"
沈懸壺盯著他腰間的鑰匙——和春香樓後院的保險櫃鑰匙一模一樣。"你相好的吞鴉片前,可曾說過什麼?"
胖子撓了撓頭:"她哭著說,櫃裡有本賬冊,記著我私吞賑災糧的事。老子怕她醒過來,所以...所以給她灌了雙倍鴉片。"他突然咧嘴笑,"不過先生你放心,等她醒了,老子就說她是急病走的,誰信一個婊子的胡話?"
沈懸壺的竹杖重重敲在門檻上:"還魂湯不渡貪妄人。"他抓起藥罐,滾燙的藥汁潑在胖子腳邊,"滾!"
胖子踉蹌著後退,被門檻絆了個跟頭,鑰匙串"嘩啦啦"撒了一地。他剛要罵,突然瞪圓了眼——鑰匙串裡掉出個小布包,打開來,是半塊芝麻糖,和第一日漢子帶來的那半塊,嚴絲合縫。
藥廬的燭火忽明忽暗。沈懸壺摸出師父留下的銅鈴,搖了三下。鈴舌撞在銅壁上,發出清越的響,像極了十年前,他娘在他耳邊哼的童謠。
窗外的雨停了,晨霧裡傳來賣糖人的吆喝:"芝麻糖嘞,熱乎的芝麻糖!"沈懸壺打開藥櫃,取出個小瓷瓶,裡麵裝著他新製的還魂湯——這次,他在藥裡加了把野菊花。
有些魂,該醒;有些夢,該碎。而他這碗湯,終究是渡人心的舟,不是填貪欲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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