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日頭毒得狠,青石板路上的蟬鳴都帶著焦糊氣。張二蹲在村口老槐樹下,懷裡抱著個缺了口的陶甕,甕裡剩著半盞渾濁的酒。他仰頭灌了一口,辣得直咳嗽,酒液順著下巴滴在破衫上,洇出個深褐色的圓斑。
"張二啊,又偷酒喝?"賣豆腐的老周挑著擔子路過,竹扁擔吱呀響,"你娘昨日還來借米,說你又醉了三天,家裡的薯乾都長蟲了。"
張二打了個酒嗝,酒氣噴得老周直皺眉:"周伯,你懂啥?等我得了大運——"他話沒說完,眼前一黑,陶甕"哐當"摔在地上,酒液混著土塵在青石板上漫開。
老槐樹的影子斜斜罩下來,張二蜷在樹根旁,鼾聲像拉風箱。朦朧中,他聞到一股異香,比村釀的米酒香十倍,比臘月裡熏的臘肉香百倍。他循著香味走,穿過一片金燦燦的稻田,稻穗沉得彎下腰,每粒穀粒都泛著蜜色的光;路過一座玉砌的橋,橋下水麵上漂著碗大的蓮蓬,蓮子剝開來,裡麵竟是琥珀色的瓊漿。
再往前,是座朱漆大門的宅院,門楣上懸著塊金漆匾額,寫著"醉仙居"。門房見了張二,忙哈腰打躬:"大人今日怎得空來?夫人早備下宴席,單等您呢!"
張二摸不著頭腦,可那門房的笑臉甜得像蜜,推著他往裡走。廳堂裡擺著十二桌宴席,桌上堆著烤得流油的乳豬、蒸得透亮的魚翅、堆成小山的荔枝,連酒壺都是翡翠雕的,酒液倒出來,叮咚響得像玉石相擊。
"大人,請上座!"一個穿紅裙的小丫鬟捧著酒壺,手細得像剛抽的柳枝。張二剛坐下,四麵八方的掌聲就響起來,有個白胡子老頭顫巍巍舉杯:"恭喜大人高中"醉仙太守",陛下特賜這"千釀醉",天下僅此一壇!"
張二喝得迷迷糊糊,隻覺得渾身輕快,連從前被老周罵"懶骨頭"的氣都消了。他拍著桌子大笑:"什麼太守不太守,老子要做就做皇帝!"話音剛落,滿座的人都跪下來,山呼"萬歲"。
他晃著腦袋往殿外走,看見禦花園裡開著碗口大的牡丹,池子裡的金鯉比磨盤還大。忽然有個穿龍袍的人從假山後轉出來,拉著他的手直拍:"愛卿醉了,朕陪你去看新得的葡萄園。"
這一逛就到了晌午,張二跟著"皇帝"進了座更氣派的宮殿,桌上擺著碗白生生的飯,顆顆米粒都像珍珠。他剛要伸手,忽聽"轟隆"一聲雷響,震得宮殿直晃。他抬頭,隻見頭頂的琉璃瓦"嘩啦啦"往下掉,剛才的珠翠羅綺全變了模樣——金殿成了破草房,玉桌成了破木桌,連那碗白米飯都還在冒熱氣,是自家灶上的黃粱飯!
"張二!張二!"有人推他肩膀。張二猛地睜眼,老槐樹的影子還在頭頂晃,老周舉著根草莖戳他臉:"你睡在樹底下直打呼嚕,口水把青石板都弄濕了!"
他摸了摸臉,滿臉是口水,懷裡還抱著摔碎的陶甕。灶上的鐵鍋正"咕嘟咕嘟"響,掀開鍋蓋,裡麵是半鍋沒煮熟的黃粱飯,米粒還是硬的,散著股生青味。
"我......我這是......"張二結結巴巴,夢裡的金殿、瓊漿、龍袍全像場霧,散得乾乾淨淨。老周蹲下來幫他撿陶片:"你小子,又醉了做白日夢呢?上個月你說夢見娶了縣太爺的閨女,結果呢?你娘的藥錢還是我跟李嬸湊的。"
張二沒說話,蹲在地上撿陶片。陽光曬得後頸發燙,他忽然想起夢裡那碗沒煮熟的黃粱飯——原來最真的,是鍋裡的熱氣;最暖的,是娘等他回家吃飯的目光。
從那天起,張二變了。他天不亮就起來劈柴,幫老周挑豆腐,替李嬸看娃。有人見他挑著兩筐柴火從山道上下來,汗水浸透了後背,都笑:"張二,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張二擦把汗:"以前總想著天上掉餡餅,現在才明白,餡餅得自己蒸。"
半年後,張二在村頭開了間酒鋪,但隻在晌午前賣兩壇自釀的米酒。有人問他咋不多釀,他指著後牆上的舊陶甕:"當年那半壇酒讓我做了場大夢,醒過來才懂,踏實過日子,比喝十壇醉仙醉都香。"
老槐樹還是那樣,夏天投下大片陰涼。偶爾有外鄉人路過,聽老人講起"醉仙太守"的故事,總會摸摸自己的心口——原來最珍貴的,從來都不是夢裡的金殿,而是鍋裡的熱飯,是手裡的活計,是腳踏實地的分分秒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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