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總是黏糊糊的,青石板縫裡鑽出的青苔像浸了水的墨錠。張生蹲在破瓦簷下,用枯枝在青石板上畫水牛——牛背微駝,犄角向後翻卷,連尾巴尖上掛的水珠都看得真真兒的。隔壁王阿婆端著竹籃經過,眯眼瞧了會兒:"小張啊,你這牛畫得比我家老黃還精神,昨兒我家牛啃了半畦菜,你給畫頭戴花的牛,保準它聽話。"
張生笑著應下,枯枝在石板上點了幾點,牛頸間便多出一串野菊。王阿婆剛要謝,就聽巷口傳來銅鑼響:"知府大人的八抬大轎到——"
知府劉大人穿著簇新的湖藍錦袍,搖著湘妃竹扇下了轎。他掃了眼張生的石板畫,眯起眼:"聽說你張小秀才的畫能通神?本府府庫空虛,你給畫座金山銀海,本府保你做縣學教諭。"
張生攥緊了手裡的枯枝。他記得三天前,西頭李寡婦的兒子餓暈在田埂,是他畫了隻銜米粒的麻雀,落在孩子嘴邊;上個月山洪衝垮了石橋,是他畫了株老榕樹,根係紮進河底,救了整村的人。畫是有靈的,怎麼能為銀錢畫那害人的東西?
"大人,"張生彎腰拾起石板,"草民隻會畫人間煙火,畫不來金山銀海。"
劉大人的扇骨"啪"地敲在石獅子上:"放肆!本府有的是手段——"他從袖中抖出張地契,"你那間漏雨的破屋,地契在我手裡壓了三年。畫,還是不畫?"
張生望著地契上自己的名字,喉頭一哽。那是他娘咽氣前,用陪嫁的銀簪換了半畝薄田,寫契時手都在抖。可若畫了金山銀海,往後有多少人要遭殃?他想起上個月,鄰縣的張員外強搶民女,也是拿地契逼得人家破人亡。
"大人,"張生把石板輕輕放在地上,"草民今日便畫,隻是這畫......"他摸出隨身的狼毫筆,筆杆是斑竹做的,筆鋒磨得發亮,"怕是要驚著大人。"
劉大人哈哈大笑:"本府連龍潭虎穴都闖過,還怕你支破筆?"
張生鋪開半卷舊宣紙,研了墨。這墨是他用鬆煙加了三年陳的茶汁調的,平時隻舍得畫佛像。此刻他蘸飽了墨,手腕懸在半空,突然想起七歲那年,師父臨終前塞給他這支筆:"這筆通靈,你畫什麼,它便成什麼。但記住,心歪了,筆也歪。"
他閉了閉眼,又睜開。筆尖落下時,紙上騰起團黑霧——不是金山銀海,是翻湧的烏雲。劉大人剛要發作,就見烏雲裡鑽出條水龍,龍鱗泛著青灰,正是他上個月強征河工時,逼死的那三十個勞工的臉。
"這......這是何物?"劉大人後退兩步,撞翻了茶案。
張生的手在抖,可筆鋒更穩了。他畫了道閃電劈開烏雲,水龍張開嘴,吐出的不是雨,是滔天的浪。浪頭卷著金漆的算盤、鑲玉的元寶,還有劉大人藏在密室裡的珊瑚樹,全被卷進浪裡。浪頭越漲越高,漫過了知府的八抬大轎,漫過了青石板路,漫到了張生的腳邊。
"救命!"劉大人撲過來要抓張生的褲腳,卻被浪頭托到半空。他看見浪裡浮起無數張臉:餓暈的李寡婦兒子、被衝垮石橋的老周頭、被他逼死的老河工......每張臉上都淌著淚,卻都在笑。
"你......你敢抗旨不遵!"劉大人的聲音帶著哭腔,"皇上知道了要砍你的頭!"
張生笑了。他想起去年冬天,在城門口見過個老乞丐,說皇上微服私訪時,被這劉大人搶了盤纏。原來這知府的官印,早就是假的了。
浪頭還在漲。張生摸了摸懷裡的狼毫筆——這是師父用命換的,不能讓它沾了臟水。他把筆往空中一拋,筆杆上的斑竹紋路突然發出金光,像道閃電劈開了天。
等浪頭退去,青石板上隻剩張生的一雙麻鞋。王阿婆擠在人群裡,手裡攥著片鵝毛:"小張......你方才畫浪時,我看見你背後有隻白鶴,翅膀展開能遮半片天!"
後來有人說,看見隻白鶴從楓橋鎮飛過,爪間抓著支斑竹筆,往南山去了。再後來,江南的窮書生們總愛說,若遇上難處,就對著月亮畫隻鶴——那鶴是神筆張變的,專愛幫守著良心的人。
如今鎮東頭的老戲台還留著幅褪色的畫:浪頭翻卷處,白鶴振翅,筆鋒如劍。旁邊用朱砂寫著行小字:"畫有靈,人有節,心若正,鬼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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