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三年的春汛來得急。趙構站在江邊,望著腳下翻湧的濁浪,後頸的冷汗混著江風往脖子裡鑽。身後三十裡外,金人的狼頭旗已經漫過了最後一道山梁,馬蹄聲震得江灘的碎石子直蹦。
"康王!"隨從王順的聲音帶著哭腔,"江麵上連個破船板都沒剩!"
趙構攥緊腰間的玉扳指。那是太祖皇帝當年禦賜的,刻著"定國安邦"四個字。可此刻這扳指硌得手心生疼——三天前他還在相州行宮與金使周旋,如今卻成了亡命之徒。若被金兵逮住,莫說"定國安邦",怕是連塊全屍都留不下。
江灘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匹戰馬,都是從北方一路逃出來的。王順抹了把臉上的江水:"末將前日路過那座破土地廟,見供著尊泥馬...老鄉說那是前朝將軍顯靈留下的,能鎮水患。"他突然壓低聲音,"小的鬥膽,要不...咱們去磕個頭?"
趙構苦笑。泥馬鎮水患?他現在是避水患,不是鎮水患。可眼看著金兵的火把越來越近,他也顧不得許多,踉蹌著往江灘那座破廟挪。
土地廟的門楣早塌了,泥像歪在牆根,身上的彩繪斑駁得像塊爛抹布。趙構跪下去時,膝蓋陷進半尺厚的泥裡——原來這尊泥馬是立在泥台上的,年深日久,泥台被雨水衝得隻剩半尺高。他摸出懷裡的酒葫蘆,往泥馬嘴裡灌了兩口,又磕了個響頭:"若能渡得此難,來日必重修廟宇,重塑金身。"
身後突然傳來馬嘶。趙構抬頭,金人的先頭部隊已經衝到江灘,當先一員小將舉著帶血的彎刀,刀尖直指他後心。
"起!"
一聲悶喝從泥台傳來。趙構驚得抬頭,就見那尊泥馬的四蹄竟在泥裡動了動,脖頸上的泥塊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結實的骨架。最奇的是那雙眼睛——原本糊著泥的泥胎眼窩裡,竟泛起了兩點幽光,像活物的瞳仁。
"馱...馱我!"趙構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撲過去抓住馬鬃。泥馬仰頭長嘶,震得土地廟的斷梁撲簌簌往下掉土。它前蹄一蹬,泥台"轟"地塌了,卻恰好陷進江灘的軟泥裡。趙構剛坐穩,泥馬已如離弦之箭衝進江裡。
江水漫過馬腹時,趙構才看清這泥馬的妙處:原本粗笨的泥胎下,竟生出四條鐵鑄的腿,關節處裹著褪色的紅綢,在江水中泛著暗紅的光。金人的箭雨劈頭蓋臉砸來,卻連泥馬的皮都沒擦破——箭頭觸到泥身便"滋啦"一聲,像是掉進了滾油裡。
"康王莫怕!"泥馬的聲音像是從江底滾來的悶雷。趙構這才發現,泥馬的耳朵在動,竟能聽懂人言。更奇的是,江水到了它身側便自動分開,像是有一條無形的路鋪在水下。不過半柱香的工夫,他們已經到了江心,回頭望去,金兵的火把在江灘上明明滅滅,像極了一群被踩碎的螢火蟲。
"快到了!"泥馬的四蹄踏得更急。趙構感覺腳下的江水突然變淺了,低頭一看,泥馬的鐵腿竟在江底踏出了一串深溝,溝底的鵝卵石清晰可見。待得馬蹄踏上對岸的青石板,趙構才發現,原本寬闊的江麵不知何時縮成了窄窄的一道,像是被誰用尺子量過似的。
"噗通!"
泥馬剛站穩,身上的泥塊便開始簌簌掉落。趙構慌忙下馬,卻見那泥胎正在迅速崩解,露出底下四截黑黢黢的鐵腿。最後"哢嚓"一聲,泥馬的頭顱碎成了一堆碎泥,滾落在地,卻剛好在青石板上拚出八個字:"泥馬渡主,見主不渡。"
"這..."趙構伸手去捧泥塊,指尖觸到的卻是一片溫熱。他突然想起方才過江時,泥馬的眼睛裡分明有淚光在閃——那哪裡是泥像,分明是位替他擋了災劫的神靈。
三日後,趙構在應天府登基稱帝。新朝初立,他便下旨重修江邊的土地廟。工匠們挖開江灘時,竟在泥裡挖出半截鐵鑄的馬腿,腿上還纏著褪色的紅綢。皇帝聞報,親自題了塊匾額,上書"泥馬祠"三個鎏金大字。
如今那座泥馬祠還在江邊立著。每年春汛時節,總有人看見祠前的青石板上濕漉漉的,像是被誰剛洗過蹄子。老人們說,那是康王當年騎過的泥馬,在雲端看顧著這方水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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